。“國法不行而人心去也”,明帝國的滅亡乃勢在必然。
經過一夜痛苦的沉思,我們拖著疲憊的身體在旭日東昇中隨著昂奮的人流走進定陵地下玄宮。這是明帝國向後人敞開的第一本《百科全書》。陰森、神秘、恐怖、蒼涼、輝煌、熱烈、悲壯……各種情緒召喚著我們去尋究這個已經消失了的帝國之謎,去一睹帝國主人昔日的風采英姿。可惜的是他卻早已香消玉殞,無法見到了。不甘心的遊客用指甲在朱漆的棺槨上用力摳挖,致使棺槨露出一個個白色的深窩,不知道是出於好奇,還是發洩心中的憤懣,或是兩者具在其中。
對發掘這座皇陵的得失,現在做出結論恐怕還為時過早。但它留下的諸多事實,又不能不令我們靜心反思。歷史中確有屬於未來的東西。
2100年前,阿房宮和秦始皇陵相繼升起沖天烈焰;20個世紀後,明定陵園內又燃起了大火。悲劇總是在這塊古老的土地上不斷地上演,中國的文明幾經興衰沉浮,變得殘缺不全,給後人留下了許多無法彌補的遺憾。當定陵園內烈火升騰、萬曆帝后的屍骨化為灰燼時,也許我們並不知道拿破崙皇帝的一根頭髮在西方竟以五百萬法郎的價值拍賣。我們最早地擁有了火藥,卻不能有效地保衛國家,而備受洋槍炮艦的襲擊。我們擁有燦爛的敦煌瑰寶,卻眼看著外國人一車車運走。直至今天,尚有人不惜一切代價,將祖國珍寶偷運出境,以牟取暴利。在世界的每一家博物館裡,幾乎都有中國的文物,而我們卻很少有外國文物的收藏與展出。破壞與出賣,幾乎形成一個獨特的文化怪圈,困惑著我們的身心。不知何時才能衝破這個怪圈,重新認識和保護我們的文明,並以熱情與責任構築起民族文化的大廈,使這個五千年文明古國再展昔日的蓋世雄風。
凱羅·紀伯倫說過:“當你們中間有人跌倒的時候,他是為後面的人跌倒的,是一塊絆腳石的警告。”這極富哲理的箴言,對於定陵的發掘和今天的我們,都是一個深刻的啟示。
失去的,永不再有。
現存的,應該珍視。
讓我們肩負起中華五千年的古老文明,同我們的祖國一同走向二十一世紀新的征程。
1990.10—12.29一稿於北京魏公村
1995.10二稿於圓明園畫家村
1996.12三稿於北京花園村
往事如煙(代跋)
趙其昌
往事如煙!
定陵發掘,已經四十多年過去了,面對著文稿,那些悠悠往事一齊踴來,千頭萬緒。隨著時光的流逝,有些事已經記憶不清,有些事也確實有意無意地不再去想它;那些終生難忘的,再度浮現時卻又亂糟糟如一團麻絮,真不知從何說起。
文稿中寫了萬曆皇帝、皇后、妃嬪、文臣武將,也寫了明朝歷史、考古學史、考古工程,還涉及一系列歷史事件、人物,方方面面,影影蹤蹤,就像是亂麻中又灑上一杯膠水,使我越發擇不出個頭緒來。掩卷之後,我在屋子裡來回踱步,苦苦思索。
“啊,原來我是在讀一部報告文學!”我倏然頓悟。
考古總要去考證歷史,多年的考古生涯,使我的腦筋禁錮了,思想僵化了。文學史學,雖然同源,卻不同流,文稿是文學,又何必非像考古那樣,樁樁件件、點點滴滴去作詳盡的考證呢?一部《紅樓夢》,本來是文學,又是歷史,對曹雪芹來說,不過是頑石一“夢”,如果非去考證大觀園處所,宴會的座次,真寶玉假寶玉,豈不真的陷入“繁瑣哲學”,這樣的考證又有何益?更何況文稿已經清清楚楚地說明,這只是定陵發掘的一個側面記錄。定陵發掘已經過去很多年,地下宮殿經年開放,它本身也在闡述著歷史,現在又添了個文學,有文有史,源流俱在,還有什麼可講?如果非講它的是非得失,那就請廣大的讀者去評說吧。想到這裡,我的思想也豁然開朗了。
考古學是歷史科學的組成部分,其任務在於根據古代人類透過各種活動遺留下來的遺蹟遺物,用以研究人類古代歷史。古代人有意無意遺留下來的遺蹟遺物很多,古城古堡、洞穴廢墟、居住村落、建築遺址等等是一類,而更多的則是墓葬。人總是要死的,古今皆然。按照一般習慣,人死去要埋葬,一代一代的死去,又一代一代的埋葬,形成了為數眾多的墳丘。社會向前進,各個時代的埋葬形式也隨之發展演變,葬制、習俗、隨葬器物也就千差萬別。如果把它們一個個完整地挖出來,按照時代、地區加以排列比較,先民們所走過的腳步,也就成了看得見摸得到的形象逼真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