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問政事。這給徐世昌提供了進言的良機。
“我是個外臣,這一年多里朝廷的事也瞭解不多,近半個月來住京師,只偶爾聽到一些老友們說說而已。他們都說攝政王監國會有一番區別於老佛爺的動作,從籌建御林軍一事看,這番動作已露端倪了。它有兩個特點:一是用皇族,二是用年輕人。”
張之洞沒有反響,只是半眯眼睛聽著。
“老相國,”徐世昌有意將聲音壓低,“我聽人說,這些日子來醇邸、肅邸和世府特別忙碌,一班親貴少年日夜出入其間。攝政王、肅親王和他們的態度大體一致,世續老中堂則較為持重,他不喜歡這班子輕浮少年的狂妄躁進。”
“這班子人究竟要做什麼,你聽到點風聲嗎?”張之洞顯然對此很關注,半眯的眼睛突然睜開了。
“老相國,我這是道聽途說,算不了數的,但事態看起來的確是嚴重的。”徐世昌臉上露出憂鬱的神色。
“說吧,在我這裡還有什麼不能說的話。”張之洞伸了伸腰。他這些天也聽到些風聲,說是鐵良、良弼等人活動頻繁,他要在徐世昌這裡得到證實。
“老相國,聽說滿洲親貴中現在冒出一批激烈的年輕人,他們在醞釀一個大的計劃,那就是要透過這次新舊更替的機會廢除軍機處,建立一個以皇族和滿人為主體的新內閣,將漢人從一切要害部曹裡趕出去,以便對付國外排滿的革命黨和國內的仇滿勢力。”
“狂妄!”張之洞抑制不住而憤怒起來。“大清國將會斷送在這批乳臭未乾的小兒們的手裡。”
“我早兩天見到袁慰庭,談起時局來,他也惟有嘆息而已。他說他已做好了準備,回河南黃河岸邊做一個蓑衣釣徒。”
“哎!”張之洞似有滿腹的話要說,但“哎”了一聲,卻不見下文。原來,這句“蓑衣釣徒”的話,驀地激起他一股與袁世凱命運相連的感情。
張之洞一向瞧不起行伍出身的袁世凱。舉國上下對袁的新軍新政一片恭維的時候,惟獨張沒有一句讚辭。張認為湖北的新政遠在直隸新政之上,湖北的新軍也不亞於北洋軍,至於袁為辦軍政而不擇手段的行徑,則更為素以理學名臣自居的張所鄙夷。但他們卻同時調進軍機處。張明白,他和袁的同時進樞府,背後的目的不去談,表面上至少顯示了慈禧太后對新政的認同,對漢人有為者的依賴。袁在張進京後做出了一系列殷勤的姿態,這之後,張對袁的鄙夷之心漸漸減弱,相反,同舟共濟之心漸漸增強。今天,種種跡象都已表明,那些不諳世事狂妄躁進的輕薄少年正在咄咄逼人地搶奪權力,首當其衝成為他們障礙的就是作為漢人代表的他和袁世凱。慈禧臨終前夕議嗣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他突然感覺到袁將有不測之禍。一股兔死狐悲的淒涼心緒,浸漫了這個衰朽老者的心。他終於含著不盡的深意,對徐世昌說了一句話:“你去告訴袁慰庭一聲,要他處處留心一點。”
張之洞的估計沒有錯。就在錫拉衚衕張徐會晤的同時,東城肅王府裡,一場重大的密謀已從下午進行到深夜。
肅王府的主人善耆,是清太宗皇太極的長子武肅親王第八代孫,四十出頭,矮矮胖胖的。公車上書那年,他結識了康有為,戊戌期間與康梁維新派關係火熱,善耆因此而得罪了慈禧,貴為親王,只做些管理雍和宮、理藩院事務等閒職,不得重用。善耆自知從政無望,轉而廁身優伶間。慈禧最喜歡看戲,臨死前幾年,幾乎每日必看。善耆聲音洪亮,京戲唱得有板有眼,他常常粉墨登場,博取慈禧一笑。慈禧見他沉迷梨園,知無大志,反而放心了。去年徐世昌調東北,他便接替徐做了民政大臣。等到慈禧一死,載灃掌權,善耆意識到大展抱負的時候到了。他的身分地位和久被壓抑的處境,使得他自然而然地成了急於攫取權力的皇族親貴中的少壯派首領,載洵、載濤、毓朗、鐵良、良弼等人隱然把他奉為盟主。時至半夜,肅王府議事廳內的話題開始集中到一個人的身上了。
“咱們大清的軍權旁落,從曾國藩那時起到現在已經五十年了。收回軍權,這是新朝政綱中最為重要的一條。”
說話的是陸軍部大臣鐵良。此人二十一歲,長得鷹眼雕鼻,滿臉兇鷙之氣,雖為貴族子弟,卻無紈絝氣習。他畢業於日本士官學校,門門功課優秀,胸腔裡跳動的是一顆執掌全國軍隊的勃勃野心。
“我領陸軍部一年來,深感北洋新軍中有一股與朝廷離異之心。”
“鐵良說得對!”良弼立即接話,這位也只有二十來歲的皇族青年,長得一表堂堂,文才武功,均為滿蒙大臣子弟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