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前腳剛離開,後腳蔡涵臉上的笑就消失了。小傢伙回望著自己身後跟隨著的一串護衛,垂眸盯著繡雲靴尖,輕輕地嘆了口氣:自己父親和皇帝之間到底有什麼樣的糾葛,蔡涵雖沒有親歷,但多多少少還是能猜度一二。
朝中人都道,他蔡涵是長安城中最受皇寵的小輩兒。不光是在諸位王子世子中,就連皇子裡,恐怕除了太子,也就只有他最得曹昂疼愛。沒有一個孩子,未及週歲,即被冠上了世子的封號,之前是襲東海侯,後來便是鎮國公——赫赫一個鎮字,隨無封地,卻足夠響亮。一個大魏開國唯一一個國公封號落在了他父親身上。即便他父親一直不接受,宮裡也一直稱他鎮國公世子。
他是唯一一個在五歲時候就得皇權特許,能自由出入掖庭的人。也是唯一一個六歲就入宮伴讀,隨侍儲君左右的人。更是大魏頭一個七歲即得太上皇賜字叔恆的孩子。
恆者,永久也。蔡涵不知道,這是不是在向他們家變相的表示什麼。是富貴尊榮的長久,還是君恩常在在長久?
那份君恩到今天,似乎已經參雜了太多的東西,有關懷、有愧疚、有補償。
宮中的老人對當年東海侯離京之事,總是諱莫如深的。
不過好在太上皇是個明白人,這個老人一點而也不避諱地告訴他他們曹家登上帝位時,到底有多少人建功,有多少人犧牲。在談到他父親時,老人家會出乎意料的沉默片刻,然後蹙起眉,手敲著桌案嘆息:“這件事……是非曲直無人能說……孤會告訴你孤知道的整件事情來龍去脈,不過孰是孰非還需你自己判斷。”
那是曹昂稱帝的次月。新皇登基,原本是該大赦天下。可是蔡威卻空前執拗的出列反對。理由很簡單:亂世重典。如今天下新定,諸患未除,貿然大赦天下,必然引來無窮後患。
這話說的在理,曹昂自然也明白這事,可是他明白不代表他手下的所有臣子都明白。人至高位,見到的場面越多,看到的黑暗就越多,牽扯的利益也越多。蔡威一個不赦天下建議遞上去,幾乎是得罪了大半個朝堂的人。多少的舊日官僚,多少的世家豪門,等著這一次皇帝大赦時收買人心,大撈一筆,又有多少人親朋故舊或者裙帶姻親曾因為一些問題被關被拘,等著這次機會,重獲自由。蔡威這建議一提出,幾乎所有計劃都被打亂。
曹昂眼望著亂糟糟吵成一片的朝堂,“啪”的一聲拍了桌子,甩袖而起:“退朝!”
“蔡仲儼,你留下。”曹昂從牙縫裡繃住留人的話,等到百官退下,才帶著蔡威腳步匆匆到了御書房。
門一關閉,曹昂就豁然轉身,盯著蔡威目光灼灼地質問:“仲儼,你到底想幹什麼?”
蔡威垂著眸,老神在在,完全沒有挑起朝上一團亂麻的自覺:“世家多弊端。陛下,難道您不覺得豪門大族對朝堂影響過重了嗎?”
曹昂抿了嘴,握著拳頭,不發一言:他當然知道權門多憂患,尤其現在,亂世剛定,它們還已經掌握著財富,權力,和兵源。若要國家之長治久安,必然得削弱世族之權。可是削權這事相當於削藩,稍有不慎,就會動搖根基,使國體不寧。
曹昂想到此苦笑著回過身,看著蔡威嘆息道:“仲儼,朕現在實在看不透你了。以前你說你要建功立業,把蔡家變為新的世家。朕信你。你做到了。現在你又說世家多弊端,要朕放手削權,朕也信你。可是你想過沒有,這裡觸動的會是多少人的利益,這裡動搖的會是多大的根基!仲儼,朕很不解,你到底在求什麼?富貴功名於你,到底意味著什麼?為什麼要把到手的東西再扔掉,又為什麼總做一些於你來說很無謂的事呢?”
蔡威那時沒說話,只是垂著眸,淡淡笑了。雲淡風輕模樣讓曹昂覺得這人已經不是當年他熟悉那個野心勃勃,一心執著於名利之事的蔡威了。
時間的魅力有多大?
可以把純孝忠厚的大公子打磨磨成一個大局為重,沉穩縝密的君王。也可以把一個意氣風發,行事肆意的少年郎錘鍊成榮辱不驚,舉重若輕的智者。
“這事你容朕再想想吧。”最後,曹昂是如此答覆的蔡威。蔡威也沒再開口,很安靜地退了下去。
可是沒等曹昂想出自己到底要不要對世家下手,又該怎樣下手,朝堂之上,彈劾東海侯的奏章就像雪片一樣飛上了曹昂的御案。罪名五花八門,言辭天花亂墜,看的曹昂心頭一陣火氣:連東海侯夫人的身份都能被他們拿來說事!他們還有什麼損招是使不出來的?
可偏巧此時,司馬懿說的一句話卻讓曹昂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