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忙亂,幾經兇險。許艾的中藥加雜上鮮卑的蠻醫,竟也硬生生把性命垂危的生命從閻羅殿中搶出。
兩天已過,軻比能才被允許進入郭照的房間。
帷幔之下,榻上人安靜蒼白,像尊玉人兒。然軻比能卻於心中生出無端恐懼。
他在害怕,害怕這榻上女子會一睡不起。他也恐懼:恐懼這世上再無一個人會如她一般,與他相知、相伴,相疑、相怨。這個女子強悍如斯,早已不知何時讓他熄了征服之心,甘為裙下之臣。就像那一箭飛來時所驗證的那般:或許,他們曾劍拔弩張,曾針尖麥芒,然而,他們相愛。
“我不在時,你一個人待在這裡冷嗎?”軻比能攥著郭照的手,環視著他很久不曾踏入的房間,緩緩發問。
沒人回答。被問的女子依舊在昏睡之中。
軻比能脫靴上榻,躺在郭照身邊,小心翼翼地避開傷處,攏住她的肩頭。直到手心感受到衣料透過的溫熱,他才輕輕地鬆了口氣。
他們皆固執孤傲。在過去的三百多個日月裡,連這樣靜靜地相依,都是一種奢侈妄想。而至今,他們只是接觸到彼此淡淡的體溫,就足夠心滿意足。
幾天以後,郭照自昏睡中醒轉,商蓉才小心翼翼轉告她:刺殺事件的主謀乃是軻比能的胞弟策力。這位昔年逃脫的叛賊,終於在這次刺殺中,抱了一箭之仇。但同時也搭上了自己和無數手下的性命。軻比能怒不可遏,誅殺令下,策力三千鐵騎被碾為齏粉。策力本人萬箭穿心。兩個男孩,被斬首示眾:實際上,那兩位對自己父親所為,一無所知。他們真正認作親人的,是養了他們幾年如今受傷臥床的伯母郭照。
可是,誰能保證,他們以後會不會醒悟自己認賊作父呢?胞弟和侄子又如何,斬草必除根,這對軻比能來說,從不困難。
而此次事件以後,軻比能自然也加強了防衛,王宮內外,從上到下,護衛重重,皆是跟他出生入死的親兵嫡系,忠誠不二,勇武可嘉。
而郭照醒來後,兩人對先前的分歧和爭吵皆揭過不提。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他們又回到了鬱泰西出生之前的時光。
然而事實卻是,不提起不代表它不存在。
平興元年,中原曹魏代漢。軻比能依舊是附義王,王妃也依舊是郭照。可也正是這一年,軻比能早年被送去中原的兩個質子並沒有隨著曹魏遷都的大隊去往長安,而是被太子曹昂進言,將其二人放回了鮮卑。
中原戰亂時,拉攏一個強大的鮮卑部會對北方安定有莫大好處。然而等到中原戰事平息,一個野心勃勃的統一鮮卑部,卻成了中原心頭最大的隱患。
放歸質子,是示好,亦是挑撥。中原人很想知道:兩個對鮮卑疏離脈管裡留著鮮卑舊貴族的血液兒子。與一個在鮮卑之地長大卻為漢家女所生的兒子,到底哪一個才是鮮卑人心目中的繼任者。在受過漢家文化奴化的長子,次子,和骨血裡就有漢家血統的幼子間,軻比能到底會選擇哪一個做附義王世子?
就像一個怎麼堪也堪不破的局。無論選擇是誰,都與漢家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絡。軻比能眼見這兩個長大成人卻如陌生人一般的兒子,只覺得無奈諷刺,悲涼滄桑:既然你們漢人把人送到我面前,我若當真沒有什麼反應,豈不是太對你們不住?
建興元年,軻比能在曹昂登基兩月,大赦天下,人心未穩之際,不顧郭照反對,回師南下,出兵幷州。中原和鮮卑之間,安定太平數十年後,戰火重燃。
大軍移師之日,郭照一身紅衣,於獵獵長風中獨立於九原城頭,眼望著漸行漸遠的鮮卑大軍,面容冷峻,眸色深邃。
在中原,任城王曹彰被急調幷州,抵禦外寇。曹彰早年曾隨送親隊伍深入鮮卑,對北地軍略民俗瞭然於心。任城王接旨出征前,皇帝曹昂曾宣他入宮,親自告誡:“軻比能在鮮卑號稱不落的雄鷹。行軍征戰數年,鮮有敗績,昔日朕曾與他並擊匈奴呼廚泉,此人心智堅毅,冷血無情。用兵與鮮卑將領直來直去多有不同,三弟需小心謹慎。”
曹彰老實應下,轉天帶人出城,見到送軍使時才讓他代為轉告皇帝:臣弟帳下有百步穿楊的神射,不怕射鷹不落。
曹彰說的這位百步穿楊自然指的是管迪。那場戰爭裡,管迪確實光彩奪目。以管迪為先鋒軍的曹彰部,從入幷州境內起便與軻比能交鋒不斷。兩隻勁旅,犬牙差乎,拉鋸膠著。習慣了攻無不克的軻比能部,這次算是碰上了硬釘子。而軻比能軍中的步度根舊部看到管迪時,亦是詫異非常地驚歎:“管仲儀的兒子……竟然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