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湖之濱?”
雖是要經歷一番跋山涉水,可綠珠覺得這對於姬君漓而言不過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
此刻姬君漓又斷斷續續地撥起琴絃來,低眉專注,眸色深幽如谷,“好。”
第38章 金谷園的黃昏
綠珠撐著案角起身,又對姬君漓施了個禮,曼語盈盈:“多謝姬郎眷顧。”
說罷,她便辭去。一轉身之際,淚眼迷離,輕道婆娑。
姬君漓將纏在手上的繃帶一一解開,一圈一圈,猙獰的傷口曝露陽光之下,依舊是血肉模糊。
碧瓏問他:“族長怎麼不上藥呢?”
要怎麼上藥?他根本就不願意忘記。正如她一樣,是他永不願癒合的一道傷。
晴光被最後一絲暮色吞沒,夕暉將金谷園塗抹得均勻昏黃,然後漸漸扯上深暗的簾攏,盛園裡,最後一瓣落英飄下。
趙王倫遣兵包圍了這裡。
石崇倒茶的手在聽到部曲稟告的聲音之後,又從容地放下,對岸綠珠已經哭成了淚人,石崇低聲嘆息道:“綠珠啊,我今天因你而獲罪。”
部曲看得不忍,悄悄退了幾步,走下閣樓去。
綠珠嚶嚶哭了幾聲,她將眼淚拭乾,下一瞬眸中芳華盡斂,變得清雅出塵,“石崇,為富不自安,恃強鬥狠,其罪一。”
這話一落,石崇那向來悠然從容的臉色變了變,他從未想過在這金谷園中第一個出來指責他的會是如此弱不禁風的綠珠。一時間竟然心慌意亂,他倉促地望著她,綠珠眼底平靜,宛如蒼翠欲滴的螢石華美而堅硬。
“石崇,視人命如草芥,勸酒殺人,翻臉無情,其罪二。”綠珠的櫻唇裡,有一日吐出來也會是傷人之語,他從來不知道。
可是他卻是如此的,無法反駁。
“石崇,為富不行仁義俠舉,貪圖享樂,全然不顧金谷園上千性命,任風雨蕭條,百事俱廢,其罪三。”
貝齒朱唇,字字清晰,無所遁形。
石崇無奈一笑。
綠珠說完這些話,又擦了擦眼,她明眸裡笑意微漾,睫毛是粉彩如幻的蝶翼,撲扇著一點點嬌羞婉轉的深情,“石郎,你看,你就是這樣不好,這也不好,那也不好,而我偏就、偏就喜歡你,這是綠珠的孽緣。”
“不是。”石崇有些痛心,將墨峰眉攢成一線。
“但請石郎放心,綠珠說了不負君,那便不負。”綠珠慢悠悠地起身,將綠得與身後碧樹泯然一色的廣袖留仙裙揮了揮,夜色渾濁,只剩月光飛舞。
綠竹芳草,河渡輕舟。初見那日,他也是豪闊疏朗,眉眼俊挺,颯爽而笑。一葉輕舟涉水而下,白衣男子當風而立,瀟灑如淋漓寫意。綠珠洗濯之手頓住,心跳乍失。
明珠十斛,買的不是綠珠,是綠珠的心。
“石郎,你怎麼啦?”
纖纖玉手在眼前晃了晃,石崇方覺自己已然失了魂魄,他怔然回神,但見綠珠巧笑盈盈而立,笑容絢爛,他也跟著扯了扯嘴角。
綠珠赧然地將雙手縮回袖中,低眉道:“石郎,你現在看來是活不長久啦。”
她看起來像是個嬌憨的少女,可是這話說得……端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石崇驚訝地張了下頜,正奇怪著,綠珠道:“不過你放心,綠珠怎麼捨得叫石郎你獨自上路呢?”
然後語氣陡然凝住,擲地有聲:“願效死於君前!”
“不要!”石崇方才意識到發生了何事,他急惶地起身,綠珠將笑靨盛放,宛如芙蕖般,自接天蓮葉之中綃紗迤邐,飄灑如畫,嬌柔地仰面後倒,一墜而落……
該死的他怎麼沒注意到,綠珠從來溫馴可人,不會說這些奇怪的話。
他怎麼沒有注意到,綠珠說話間,已經倚住了閣樓旁的直欄橫檻之邊。
這動魄驚心的一幕!
閣樓下的部曲們亦是心魂巨顫,石崇全然了忘了什麼風度姿儀,他盡全力撲上前,搶住了綠珠飄舞而下的最後一片衣角,“嘶——”絲帛裂損之音突兀淒涼。
“不要!”石崇咆哮嘶吼,一隻手靜止在半空中,眼睜睜地看著佳人遠去。
綠珠仰面墜落,如鴉的長髮揮揮灑灑,像落了無數青墨,綺綠衣裳,羅紅粉面,兩彎罥煙眉,一絲含情淚。破涕為笑。
金谷園裡繁蕪褪盡,鞦韆架的疏影恍惚,春水映帶,澄澈如練。萬丈瓊樓,驟然頹圮。
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
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尤似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