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樵……”他起頭喚了一聲,便又攏住了聲息。
他倒是忘了,今兒來得人太多,山樵被大管事借去招待人客,忙得腳不點地,他身邊便只剩下了一個畦田,卻也在方才隨傅莊去取東西了。
傅庚搖了搖頭,順手將袍子搭在臂上,眸光一轉,便瞧見了肩上的花瓣兒。
粉嫩的薔薇花瓣兒,安靜地停落在靛青的衣衫上,像斂翼的粉蝶,他這廂輕輕一拂,那粉蝶便翩翩地飛了出去,牽扯著人的眼睛,像是由不得你不去細看。
只是。這世上萬般的人與事,又哪裡經得住細看與深究?越是華麗的外表下,掩藏著的。便越是陰暗與醜陋。
傅庚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些。
他想起傅珺前些時候偶爾透露的話風,還有她今天請他與袁恪演的這出戏。
傅珺在查色盲一事,他也是知曉的。今兒他與袁恪聽了傅珺的安排,一著綠、一穿紅,若說這裡頭沒有隱情,他無論如何也不會信。
只是,他那個女兒一向口風很緊。她若不想說,他怎樣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知何故。傅庚的心裡浮起些隱約的不安,總覺得,這平南侯的繁花似錦、爛漫春光,只恐不得久長。
心裡揣著這個念頭。他走得越發心不在焉,待聽見耳畔傳來潺潺水聲時,這才發覺,他已然站在了聞笛別館的淺溪邊兒上,眼前落英成陣、亂紅飄墜,清澈的溪水裡零落了無數的粉蝶兒,石階上也滿滿皆是,堆雪似地鋪了一層,卻是東風捲得均勻。
傅庚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他原是想回秋夕居的。不想反倒來了此處,與秋夕居恰是兩個方向,看起來他方才是想得太入神了些。
略停了停。他回身便往花障裡行去。
今日女客來得也多,這會子想必正是新婦入洞房之時,晴湖山莊定是熱鬧得緊。這聞笛別館雖說一向少有人來,但也並非避人之所,且此時又恰逢花期,那薔薇架搭就的穹頂別是一番意趣。萬一又像上回那樣,在這清幽花好處逢上幾個不速之客。卻也煞風景得很。
如此一想,傅庚的步子便邁得更疾了。
他還是儘快回秋夕居的好,那裡地處侯府內宅的最西邊兒,路口還有人守著,比這裡可省心得多。
心裡轉著這些念頭,他一壁加快腳步往花障的方向行去,方行至那花障的出口處,驀地眼前一花,猛不防那裡頭竟鑽出一個人來。
傅庚一下子停住了腳步。
來人想必亦是未曾想到此處竟然有人,也愣了神。
兩下里正正打了個照面兒,傅庚驀地覺出對面之人有兩分面熟。
眼前的女子穿著件水蜜色長褙子,發上只挽一支芙蓉金釵,杏黃色錦帶束出纖腰,下頭墜著羊脂玉雙環禁步,長長的流蘇結垂在裙邊,膚色白膩、容顏清美,正是上回在花障中偶遇的那位顏姑娘。
顏茉顯然也認出了傅庚,面上有著一閃而逝的尷尬。
兩個人相對而立,心底裡同時生出荒謬與啼笑皆非之感。
頓了頓,傅庚終是微微點了點頭,和聲道:“顏姑娘。”
顏茉遲疑了一刻,上前蹲身見禮:“傅大人。”
傅庚側身避過,顏茉亦直身而起,垂首立在花障出口處,一時間,二人皆不曾說話
風過薔薇,半空裡又揚起些細細的粉雪,掠過玉環下的流蘇,又自靛青的袍擺邊滑了開去。
傅庚腳下微動,往後退了兩步,猛地聽到花障裡傳來了年輕女子吱吱喳喳的說話聲。
他側眸看了看顏茉,又向花障的方向看了一眼,眸中劃過幾許狐疑。
此間情景,倒真是似曾相識得很。
顏茉自是也聽見了那陣聲音,面上的神情便有些尷尬起來。她側對著傅庚再度蹲了蹲身,低微的話語聲亦隨風傳了過來:“傅大人見諒。”語罷,面上終是浮起了一層薄紅。
傅庚神情微滯,旋即便有幾分無奈地轉開了視線,不著痕跡地又往後退了幾步,與顏茉隔開了一段合宜的距離。
不用說,這位顏姑娘必定又是到此處避人來的。
說來也是,她已是年紀老大,卻仍舊小姑獨處,自是容易遭人閒話,尤其是在今天這樣的場合,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正閒得沒事兒,可不就逮著這個話頭兒不放麼?
傅庚的眉心蹙了蹙。
這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他方才就不該走神,如今卻是不易脫身了。
顏茉此時卻在心裡大大地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