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裡娘到哪兒尋找啊!我是逃不出這個村子,這個村子只有村長家裡有部電話我又無法去打,有什麼機會我能打這個電話呢?我這麼想著,突然出了一身冷汗,一下子從炕上坐了起來。因為我竟然模糊了出租屋大院的那個電話號碼,第五個數字是8還是5我不敢肯定了。電話號碼搞錯了,那我就永遠永遠地和外面失聯,再也見不到娘了。我反覆地在恢復記憶,用拳頭在砸我的頭,對著鏡框裡的極花祈禱,我終於肯定了第五個數字是5而不是8。為了不再犯錯,我爬起來把號碼刻在了窯壁上,又擔心黑亮髮現了會鏟去或塗抹,我把十一位數字的號碼分開,在廁所牆上刻下0,然後在豬圈牆上刻下2,在崖拐角刻下9,再然後從東向住的方位排順序,在廚房牆上,我的窯門上,窯裡的桌子後,麻袋,甕後,罐子後,就刻下了88225761。刻完了,我對極花說:我不會消失的,我還在這個世上,娘會找到我的。
5
空空樹
地裡開始挖土豆。
土豆是這裡的主要糧食,村裡人便認為,它是土疙瘩在地裡變成的豆子,成熟了就得及時去挖。如果不及時挖,就像埋下的金子常常會跑掉一樣,土豆也會跑掉的。所以挖土豆是一年裡最忙碌又最聚人氣的日子,在外打工的得回來,出去還僥倖著挖極花的得回來,甚至那些走村串鄉賭博的偷雞摸狗的都得回來,村子如癟了很久的氣球忽地氣又吹圓了。黑亮鎖了雜貨店門,貼上紙條:挖土豆呀,買貨了喊我。黑家的地在南溝和後溝有五塊,挖出的土豆就堆地頭,瞎子用麻袋裝了,拉著毛驢往回馱。毛驢來回地跑,受傷的腿又累得有些瘸,瞎子讓它馱兩麻袋了,自己還掮一麻袋。
第一麻袋馱回來,挑了三顆土豆,都是小碗大的,敬在天地君親師的牌位前。
他們不讓我到地裡幹活,也不讓我做了飯送去。早晨一到地頭,黑亮要在地上挖一個坑燒土豆,那是在坑裡放上一層土豆,再架上一層柴禾,又放上一層土豆,再架上一層柴禾,把柴禾點著了,用土坷垃蓋住,僅留一個小口冒細煙,到了晌午,煙不冒了,扒開來土豆就熟了。父子三人吃了土豆繼續勞動。我獨自在窯裡做些麵糊糊吃,再把黑亮拿回來的土豆葉蔓用刀剁碎了餵豬,剁著剁著有了想法:黑家人都不在家了我可以逃麼,而肚子咚咚地就又劇烈地動了幾下,竟使我沒坐穩跌在地上,就罵道:你這狗崽子,你爹不看守我了你倒成了警察?!苦笑著不再剁了,把刀扔出門去,刀卻落在門外臥著的狗面前,狗忽地坐起來,雙耳豎立,虎了眼盯我。
我不再有想法了,想法有什麼用呢?黃土原想著水,它才乾旱,月亮想著光,夜才黑暗。
我給狗說:你睡你的吧,我不會逃走的。就在廚房裡燒水,燒了水要提到地裡去。
水還沒燒開,肚子卻又疼起來,這次疼和上幾次疼得不一樣,不是隱隱作痛,也不是針扎地疼,而一抽一抽,像是有什麼手撕拽著腸子,或是有刀子在攪動。我在灶火的木墩上坐不住,起來趴在灶臺上,腿嘩嘩地顫,汗就溼了一頭,叭叭地滴下珠子來。我先咬著牙忍著,後來忍不住了,覺得要死呀,讓狗去叫黑亮,狗跑出去了不一會兒,卻在礆畔上汪汪叫,我抬頭一看,回來的是瞎子。瞎子從毛驢背上卸麻袋,突然站在那裡不動,朝著窯門口,說:乾鍋啦!我這時也聞見了一種怪味,他已經進來,揭了鍋蓋,鍋底紅著,鍋蓋沿已經烙焦了,他忙添了幾勺水。我說:我要燒點水的,哎喲。瞎子說:燒水還能燒乾?啊你病了?我咵地從灶臺上軟下去,撲沓在地上。瞎子就站在我身邊,但他不知道了怎麼辦,忙往窯門跑,頭還碰了一下門框,他去叫來了老老爺。老老爺見我倒在地上,忙說咋啦咋啦,要把我扶起來,他扶不動,喊瞎子又把我往炕上抱,瞎子說:我去拿被單。老老爺說:人成這樣了講究啥哩!瞎子就把我抱起來,他一對胳膊伸直,硬得如同鐵棍,竟然是平端著,而自己卻把臉側到一邊,把我放在了我窯裡的炕上。老老爺說:哪兒疼?我說:肚子。老老爺說:咋個疼法?我說:要死呀。老老爺說:這是生人啊。給了我一根筷子,讓我咬住。瞎子就說:我去喊黑亮!跑出門,一隻鞋掉了。
黑亮是跑回來了,滿頭的水,把我抱在懷裡,不停地問:還疼嗎,還疼嗎?我的褲襠就溼了,往出滲血,疼得撲過來扭過去,黑亮抱不住,他硬還要抱,我就雙手抓著他的胳膊,竟要把那一疙瘩肉擰下來似的。他說:你擰你擰。我又鬆開了手,把頭在炕沿上磕得咚咚響。黑亮嚇得跑出窯外,他爹在礆畔上跪了,對天作揖,黑亮說:爹,爹,她疼得能嚇死人!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