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了一會,嚴爭鳴才道:“我聞過這股味,噬魂燈一點起來就是這股臭味。”
一直靠在視窗的李筠低聲道:“噓,看天上。”
程潛抬眼望去,只見黑壓壓的天空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許多模模糊糊的人影。
那些人個個衣衫襤褸,全然看不見長相,飄蕩在空中,有成千上萬人,將這東海弄得好像奈何橋渡口。
鬼影……怎麼會有這麼多?
這個鬼道魔修蔣鵬是有多厲害?
黑雲在空中翻滾,暗流在水中起伏,方才牛氣沖天的大小修仙門派們見了此情此景,全都好似遭遇了天敵的黃羊,讓程潛硬是從他們的嚴陣以待中看出了色厲內荏的僵持和恐懼。
空中一聲炸雷“喀拉”一下劈開了半個人間,一團濃墨重彩的黑氣如蒼龍入海般從空中劃過,眾人這才看清,原來有一人早已經斜坐在了黑雲之上。
那人身披灰袍,臉上帶著身患絕症的憔悴灰敗,眼皮低垂,活似個厲鬼,睥睨著雲下眾生。
程潛瞥見嚴爭鳴捏著窗欞的手背上,青筋都跳了出來。
那魔修乍一露面,程潛心裡就跳出了無數的難以置信,他懷疑大師兄的耳朵出了什麼毛病,師父真的叫過這人師兄嗎?
程潛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象,這人竟也是雞飛狗跳的扶搖山出品。
什麼師父能交出這樣兩個徒弟來?
前輩仙人們比程潛想象中還要惜命,竟無人敢當那魔頭沖天戾氣,不知四下暗自扯皮推諉多久,才有一人被推了出來打破僵局。
只見隔壁船上一名白鬚老者越眾而出,用手中柺杖輕輕地敲著甲板,遲疑了一下,用客客氣氣的語氣說道:“我等正要前往青龍島赴十年仙市之約,不知蔣道友擋在此處是何用意呢?”
他客氣得近乎諂媚,可惜那大魔頭看起來不怎麼買賬。
“仙市十年一次大集,多少後輩才俊嶄露頭角,何等熱鬧……”雲上那癆病鬼似的蔣鵬開了口,他的聲音輕而柔,字字黏連,聽著卻讓人渾身發冷,總覺得他下一刻便要口吐獠牙。
蔣鵬斯斯文文的笑道:“我不過來湊個熱鬧,順便看看有能栽培的好苗子,以諸君的資質,未必需要這樣緊張。”
這是程潛第一次見到鬼修,和牆上看見的寥寥數語感受完全不同,他心裡幾乎是震撼的。
這麼一個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就算手段通天、活成個千年王八萬年龜,又能長什麼臉?
誰會在乎他?誰會和他好?誰會拿他當回事?
白鬚老人被不軟不硬地刺了一下,臉皮微微抽動,愣是沒憋出什麼話來。
雙方几乎在風雨飄搖的海面上僵持住了——由於對方只有一個人,此時哪怕沉默也是相當尷尬的。
程潛不由自主地按住腰間木劍,心道:“我要有他們那樣的劍,他們那樣的本事,就上前讓他滾一邊去讓路。”
其實他現在就有這樣的衝動,只不過程潛衝動的同時也清楚,別說和大魔頭打一架,他現在連大師兄仗著個子高按在他肩膀上的那隻手都掙不開。
終於,船上各仙門中出了個敢開口的,只聽一人怒而打破沉寂,喝道:“邪魔外道,滾!”
只這一句話,便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程潛猛一錯身,從嚴爭鳴手裡掙脫了出去,膽大包天地將自己上半身都探了出去,趴在窗戶上,想看清說話的人是誰。
那是個女人,看起來二三十歲的模樣,十分年輕,不過山中無日月,修行者隨心,長得年輕也說明不了什麼。
她站在那種五文錢度一人的小舟上,大概多少有些囊中羞澀,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袍子,是個半男不女的道袍樣式,袖口還有一圈小小的補丁,身後揹著一個破破爛爛的包裹並一把劍,連劍鞘上也鏽跡斑斑。
這道姑精準地詮釋了何為“灰頭土臉”,更談不上有什麼顏色。
程潛耳朵很尖,聽見了不遠處那劍修弟子們的竊竊私語。
“那是誰?不要命了麼?”
“噓——那是牧嵐山唐晚秋真人。”
“什麼?她就是……是那個唐晚秋?那個練‘瘋子’劍的……”
“她怎麼也在這?”
“唉……不過區區一個……真是自不量力。”
程潛耳尖,敏銳地在一片噪聲中聽見了“牧嵐山”三個字。
她也姓唐……和那個男鬼唐軫有什麼關係?
不容他細想,空中大群無悲無喜的鬼影一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