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去檢查傷口。傅儀恆一邊喘氣一邊笑,“就、就動這麼幾下,沒事的。”
然而王嬋月還是翻身下床去拿毛巾,傅儀恆一個人甚是坦蕩的躺在床上饒有興趣的看她。恍惚間忘記彼此已經相識多少年了,看著她從一個黃毛丫頭到如今一個開始慢慢成熟的女子,她想,這會不會花光我所有的運氣,叫我今生今世還有此際遇?
王嬋月紅著臉回來了,自那之後倒開始了反攻倒算的戰役,傅儀恆只好說她是欺負自己受傷,實在不義。不義又如何?王小姐照舊春風滿面去工作,她稍好些也是滿面桃花的去寫稿,同事們都覺得她受傷是打壞了腦子,稍有甚者則能疑心她是不是真的桃花開了,於是經常出沒些奇怪的地方也不覺有什麼不對—傅儀恆想,陰差陽錯,正合我意。
今生今世是怎樣可怕的話題,大部分人想得長遠一點就開始憂慮,若是回頭看見往昔,則會更加頹喪。王霽月一邊和孩子打交道,一邊就會想前陣子兩人過三十歲生日的時候,徐氏說作為長輩送了貴重禮品—看來是壓箱底的珠寶,還說都是在歐洲的時候打製的。徐氏送禮時說的話頗有些成人自立的意思,並非是到了成人自立的年紀就加把勁兒了,而是到了這個年紀做的真不錯之類。叫她疑心徐氏年輕時去的哪兒是歐洲,該是日本才對。
自己已經三十歲了。二十年前,她還在生活在木瀆鎮上,是個私塾裡倔強的讀書丫頭。十年前,她和姜希婕在滬江大學,彼時她演完了莎翁的戲,一時風頭無兩。若非戰爭橫插一腳,她和姜希婕會不會有所不同?她們會不會還在上海,各自做著想做的工作,約會,遊玩,然後想方設法的廝守?她下了船,從碼頭一級一級的爬臺階,天氣好熱,頂著毒辣的日頭走到行政院去。
她想起去世的母親,想起母親留下的兩個鐲子。想想也有趣,自己在香港的時候,也覺得這個鐲子是理所應當,從沒想過她戴著,她也戴著,這裡面的關聯性。現在想起來,既然連兩人紐帶一般的鐲子都不肯取下—甚至絲毫沒有取下的念頭—還能說對她就沒有一點喜歡?她笑了一下,被路人看見,感覺像是開了萬朵桃花一般。
從碼頭到行政院的臺階無比的長,經常穿梭兩岸之間的姜希婕深有感觸。她想,要不是戰時,且缺錢,她很想設計點什麼方式讓著上上下下的過程容易點。她想起原先在天津利順德見過的那臺電梯{47},要是能在江岸邊也建幾個,該多省事。
轉念又覺得自己的注意實在不切實際,純屬被折磨瘋了以後誕生的瞎想。
辦公室裡依舊煙霧繚繞,電話聲說話聲檔案翻動聲此起彼伏,天天都像菜市場。頭兒今天去開會,姜希婕總攬一切。一會兒一個下屬過來問這個,一會兒報告那個,她依舊看她的地圖,檔案都交給下屬念給她聽—不知今天怎麼了,莫名的煩躁,心悸,非常的憂慮。想了想自己中午吃了一大碗飯,斷不至於這會兒就餓了,這不是低血糖。可那是怎麼了 一向自恃身強力壯,沒病沒災,也不能是心臟病啊。
但與其煩躁不如想點別的,她想,王霽月今天應該要回來一趟,要不然一會兒就去把她攔住吧,就別回歌樂山,晚上下了班好一起回去得了。大中午的,要熱死啊這是。
然而突然之間,尖利的防空警報響了起來。眾人只是喟嘆一聲,拿著各自的防空袋便從容不迫的往防空洞走。姜希婕卻登時跑了出去。她害怕王霽月在路上,在那長的似乎沒有盡頭的階梯上,暴露在一點保護都沒有的曠野中。眾人叫了一聲“姜處長”,未來得及問她去哪裡,她就跑沒了影兒。
先跑到防空洞,大致一看沒人,心中慌亂更甚,遂逆著人流狂奔向碼頭。
她猜是猜得沒錯,王霽月的確在碼頭上耽擱了,因為防空警報一響,碼頭上眾人就開始往防空洞走。最近的防空洞是公共的,只怕通風不暢。她想加快步伐快點走到行政院附近的那個去。卻看見路邊有個三四歲左右的兒童,坐在地下哇哇大哭,身邊一個大人沒有,身上衣服又破又髒。她擠過人潮,抱著這個孩子就走。
人海中她抱著個受驚大哭的孩子飽受衝撞,心裡開始怨恨自己幹嘛今天一個大晴天卻選擇走遠路,雖然說不走這一趟估計救不了這個孩子,可如今這副險象環生,只能希望日軍的炸彈不要這麼快就落下來。
走到還有大概400米到防空洞的時候,她看見了姜希婕。那傢伙生生推開身邊的人奮力向自己跑過來,衝到自己面前,接過懷裡的哭鬧的孩子,背在自己背上,一把拉起她就跑。就在同一瞬間,炸彈像雨點一樣密集的落在重慶城早已飽受摧殘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