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下一秒葉落枝枯,也不應吝嗇這一刻的風采。
梅長蘇一身松青灰色夾衣長衫立在一棵巨大的槭樹下,輕輕伸手觸控粗糙結實的樹幹,若有所思。
身後有輕捷腳步聲踏著落葉而來,他轉過身,看見穆霓凰著一身荼白色雲錦長裙慢慢走來,袖口和裙襬盡是大朵的纏枝荼蘼花。
她穿行在槭樹林中,一手拎著兩個墊子,一手搭了一件披風。
來到梅長蘇身邊,她把墊子放在那棵大槭樹樹根旁,鋪好。
霓凰笑道:“兄長,可以坐下了。”
兩人並肩而坐。
霓凰望著滿林的枯黃醇紅,道:“這麼多年了,這裡還是一點都沒有變。”
梅長蘇點頭。
霓凰笑道:“我猜,這是兄長回京之後第一次來這裡。”
梅長蘇眼角含笑,望著她,道:“你又怎麼知道?”
“難道不是?”
梅長蘇靜靜道:“你猜的對。”
霓凰環視著四周,道:“這個林子裡到處是林殊和穆霓凰的回憶,只怕兄長也不願回來這裡,徒增心傷,”頓了頓,又道:“我也是。”
風拂天際,雲層遮住了太陽,林子裡樹木廕庇,登時有些涼意。
霓凰道:“風有些涼了,兄長披上披風吧。”
梅長蘇點頭欲接過,霓凰徑自直起身子給他披上,整理合適,再為他打結繫好,而後彎著眼睛笑道:“好了。”
梅長蘇緊緊扣住她的手,放在手心,霓凰遂靠過去,偎依住他。
良久,她輕聲笑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是在圍場狩春獵時,皇上讓你和其他一些世家公子比箭術,你用一支箭射中了三隻鴿子,每一隻都命中心臟。當時全場的人都給你叫好,我也驚奇極了。不過你好像早就習慣了大家的喝彩,都沒有什麼反應,客氣地向皇上行了個禮就走回去了。我當時心想,這個人還挺有意思的。”
梅長蘇笑了,道:“為了能讓你在圍獵那天注意到我,那一招我不知道練了多少天。”
“啊?”霓凰訝然,道:“什麼意思?”
“你不會真的以為圍獵那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
霓凰看著他,想了想,道:“難道不是嗎?”
梅長蘇無奈地嘆了口氣,心道,果然。
他認命道:“你跟穆伯伯來京城的第二天,去拜見太奶奶的時候,我就看見你了。我還記得你那天穿著一身酡紅色的棉衣。”
注意到這個面容嬌俏灑脫的小女孩之後,不由得處處都在找她的身影,走在大街上總會看到,在哪個皇親的宴席上也能看到。
霓凰奇道:“可是那天只有宸妃娘娘在太皇太后那兒,並沒有你啊!”
梅長蘇道:“我出來,你進去,在門前擦肩而過來著。”
霓凰遲疑道:“是……嗎?”
梅長蘇嘆氣,她當真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霓凰忽然嘻嘻笑了起來,道:“兄長如今這麼坦白,我很開心。”
她託著下巴,眼睛彎彎看著他,道:“以後我可以跟別人說,當年那個叱吒風雲的赤焰少帥林殊,對我可是一見鍾情來的。”
他伸手拂掉她肩頭的一片落葉,彎著唇角道:“的確。”
心頭猝不及防地一下抽痛,霓凰垂目,掩飾倉惶湧上的淚水。
梅長蘇扶住她的背,沒有言語。
半晌,霓凰才又抬頭道:“兄長明日遠征,霓凰不能相伴左右,但兄長務必要步步為營,照顧好自己。霓凰會在南境等待兄長凱旋的訊息。”
梅長蘇眸色深沉似海,道:“只要有我在,絕不會讓你陷於危局當中。”
穆霓凰展顏而笑,恍若無憂少女,道:“我知道。只要有林殊哥哥在,霓凰便什麼都不用怕。”
與蕭景琰和蒙摯約好的戰前會議已快到時辰,穆霓凰看到林子那頭的甄平已經開始不住地向兩人這裡張望。
霓凰坐直身子,道:“明日一早徵渝大軍開拔前往北境,我也要帶青兒返回南境了。想必兄長會從南門出發,屆時霓凰會在洛林外,目送兄長最後一程。”
此次與她,是死別。
他心中的苦痛如翻江倒海,卻一個字都吐不出,只能撫著她的鬢角,輕聲道:“霓凰。”
她輕輕用臉頰偎依住他的手,道:“兄長放心,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會照顧好自己,絕不會讓兄長掛心。我已對天起誓,絕不會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