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無聲無息滴落下來。
林家的兒子,守住了建昌縣城的少年英雄,在一城百姓的注視之下,嚎啕痛哭。
當晚,林沐不暇休息,連夜趕往甘州。
和他同行的是一個自告奮勇擔任嚮導的年輕人。一人兩匹馬,客棧老闆不用囑咐就為他們灌滿水囊,餵飽馬匹,備足乾糧,——並且,一個銅板也不肯收。
就衝著在建昌半個銅板都花不出去,林沐也想落荒而逃了。
喂喂,送飯送菜就算了,大桶的甜水擔來給我沐浴也算了,看我衣服上都是血送新衣服過來也就算了——不要香囊荷包頭花都丟過來呀!救命!
我要在這裡亂來娘會打死我的!
路上時見火把星星點點在遠處晃動。林沐越走一顆心越往下沉:果然如他所料,大渝這次入寇不是小股隊伍流竄,襲擾的地點也絕不只限於建昌縣城。那些火把肯定有不少是大渝的斥候遊騎,據此推斷,至少會有一支不小的軍隊侵襲甘州!
甘州,甘州!
林沐恨得咬牙切齒。當年赤焰軍就是駐紮在甘州北線,得報大渝入寇,已奪肅臺,爺爺匆匆忙忙拔營而起,在梅嶺迎擊敵軍。現在大渝人居然已經打到這裡來了!
甘州到底怎麼樣了!
一路賓士到天色微明,甘州城牆終於遙遙在望。林沐勒定馬韁,終於撥出一口大氣:還好,還沒陷落。
雖然一路行來處處見得接戰痕跡,雖然沿路鄉村裡時見煙柱火焰,雖然連城牆上也有斑駁戰痕,但是不管怎樣,甘州城還是好好的。
他進了城直赴軍營。自從北境防線重鑄,諸軍移防,甘州軍分駐周邊寧寇、刪丹、蓼泉、三水諸軍堡,城內駐軍僅有六千五百人,戰馬千匹。這時候一眼看去,整個營地亂糟糟的,根本談不上軍容肅整、士氣昂揚,硬要說起來,也就比殘兵敗將稍微好一點兒。
林沐一邊暗暗感激母親帶自己來過這裡一次,好歹混了個臉熟,林家的名字在北境又好使——至少沒人把自己當細作看,一邊亮出身份,長驅直入。到得中軍大帳,卻見鎮將影蹤不見,五個校尉吵成一團,面紅耳赤,口沫橫飛,把桌子拍得通通直響。
林沐:“……”
“高將軍,竇將軍,王將軍,宋將軍,齊將軍——”他一個一個地叫著這些年齡不等、資歷不一的校尉們:“小子有禮了。我從建昌過來,碰到小股渝兵,差點陷城。敢問,現在情況如何了?劉鎮將何在?大渝到底來了多少軍隊?甘州有哪些地方已經陷落?現在我們預備怎麼應對?是戰是守?”
幾人對望一眼。林沐從他們眼裡分明看出了“這小孩子好煩”的神色,然而,或許是因為自己的身份,或許是因為母親,或許是因為自己隨時能把看到的一切上奏天子,他們倒還沒有立刻轟人。不僅如此,為首的高校尉還耐著性子,向自己解釋起來。
“渝軍是三天前打過來的。我軍在城外和他們幹了一仗,對方大概是五千人吧——我們傷亡近千人,劉將軍重傷,昏迷到現在還沒醒。至於其他地方麼……”
林沐耐著性子聽了沒幾句,幾個校尉又拍桌打凳地吵了起來。他陡然冒上來一股心火:“吵吵吵,吵吵吵!吵架有什麼用!都吵了一天了,是出戰還是堅守,好歹拿個主意出來!”
“那你說怎麼辦?!”五個人一起回頭瞪他。
“雖然駐軍能上陣的還剩五千,可騎兵只有一千人!把騎兵帶出去,跟著敵軍襲擾,找機會和周邊駐軍聯絡上,聯手和大渝決戰!剩下的,守城!守軍人數不夠,請州牧發民壯幫忙!”
“說得輕巧!”
“一千人出去能幹什麼?”
“憑什麼聽你的!”
五名校尉倒有三個人脫口反駁,另外兩人雖然沒有開口,臉上也是七個不服、八個不憤的樣子。眼看他們掉頭又吵在一起,林沐在原地呆站了會兒,猛然衝到他們中間,雙手托住桌沿,用力一掀!
“哐!”
輿圖,紙筆,燭臺,各色各樣的小旗幟,滿天飛舞。校尉們憤怒的注視中,林沐一把拽出了脖子上的掛飾。
“憑我是雍國公世子林沐!御前六品千牛備身!奉天子手詔遊歷邊鎮!”他拔劍抹斷繫著掛飾的繩索,高高舉起:
“現在大渝入寇,軍情緊急,鎮將重傷不能理事,我以太子玉符接掌甘州軍務,上下將卒,一體奉令!“
美玉雕成的隨身魚符,在他手裡閃著晶瑩的光芒。
☆、第 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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