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兒了,媽媽摔門的動靜好像點炸了一個炮仗,小孩兒被炸起了一身的寒毛,良久才滲出一脊樑冰涼的汗。
汗幹在背上,把的確良的校服襯衫粘得緊緊的,小孩兒被包裹其中,緊繃繃的,一動不動。
天已經黑了,家裡的燈卻沒有開。
他不敢開燈,摸著黑找到自己小房間的門把手。鄰居家的飯香隔著紗窗飄過來,是燒帶魚和蒸米飯吧……他咽咽口水,背後只有刺啦刺啦撕照片的聲音在響。
他試探著喊:爸……
砰的一聲巨響,爸爸摔的是手風琴吧?噢……那以後我可以不用再練琴了吧?心怦怦跳得厲害,門被輕輕開啟,慢慢關嚴,他使勁地抵在門背後,大口大口地喘氣,喘了好幾口才終於喘上來。
孩子不是成人,頭頂的世界沒那麼大,無外乎老師同學、爸爸媽媽,無外乎學校和家。
成人在成人世界中打拼掙扎時,時常會因挫敗而沮喪無助,進而厭離心生或心灰意冷。
但我想,若無助感像疼痛感一樣可以分成十二級的話,成年人再無助也難逾越一個孩子的無助感。
孩子不是成人,眼裡的世界就那麼點兒大。
一疼,就是整個世界。
關於九歲的記憶,大多數人都淡忘了吧?
對於那個孩子而言,九歲卻是永生難忘的。
九歲生日的早晨,當他餓著肚子醒來時,他得到了一份特殊的生日禮物。
不是一隻軟軟的小喵,是一個堅硬的訊息。
爸爸媽媽要離婚了。
(二)
新家,新臥室,新床。
新床單的圖案是一些小動物在海上航行,狗、馬、大象……沒有貓。
每天放學,小孩兒把自己擱在床上,不肯出門。
臥室門外是個難以理解的次元,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別人家都有爸爸媽媽,而自己只剩媽媽了呢?
他開始失眠,開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腦袋,他摸著床單,不停地胡思亂想,陷入一環套一環的洞穴中不能自拔。
同時控制不住的還有自己的拳頭,學校幹架的次數愈發多,天津王串場增產道本是出大耍兒的地方,但就算是這麼個臥龍寶地,所有人也都說他是個罕見的戰鬥兒童,易怒、暴力,隨時隨地亂髮脾氣。
沒人喜歡和他說話,除了媽媽。
媽媽和他說話也總沒有好氣兒,看他的眼神也總是忽冷忽熱。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每天只有一個時間她是和藹的,每天凌晨之後、清晨之前,她將醒未醒時最溫柔。
小孩兒熬夜等著凌晨來臨,抱著枕頭跑到媽媽的房間,貼著媽媽的脊樑躺下。媽媽媽媽……
他抱著媽媽的後背小聲說:給我買只小喵吧。
聲音太小,媽媽迷迷糊糊地未醒,聽不清。
她翻一個身,摟緊他,沉沉睡去。
這些話白天是不敢說的,媽媽是個愛乾淨的人,不喜歡帶毛髮的東西。
他用力把自己擠進媽媽的懷抱裡,從1默數到1000,然後依依不捨地離去。
失眠加熬夜,小孩兒的暴力傾向越來越強,從每天打架演變成每個課間打架,幾乎成了一種病態。
老師和媽媽把他送到了天津市兒童醫院,她們懷疑他有病。
大夫開始問問題,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
他問:世界上最小的鳥是什麼鳥啊?
小孩兒愣愣地看著大夫,說:小鳥……
小孩兒最終被確診為多動症兒童患者。
很多藥,處方藥,拿病歷才能買到。
小孩兒開始吃那些治療神經病的藥,藥吃了很久,腦子越變越慢,架倒是打得少了,但一打起來反而比之前更暴力,不見血不算完。
滿臉鼻血的孩子在前面哭著跑,他揚著拳頭在後面追,旁人只道他是猙獰的,沒人知道他是恍惚的。
有一天,追打途中他暈倒了,眼前一片白,身體沒有了任何知覺。
醒來後躺在媽媽懷裡,媽媽在哭,撕心裂肺的那種,從此停止了給他喂藥。
打架就打吧,隨他去吧。
媽媽不再管他。
媽媽帶著他過單身生活,過了很久。
有一天,媽媽出奇地和藹。
媽媽平靜地說,她要出差幾天,讓小孩兒先搬到奶奶家住。
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