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口宣佛號,半耷拉的眼皮掀起,一雙渾濁眼睛往外看。
範明哲一搖三擺跟在辛娉婷身後,左手挽一個裝滿香燭的籃子,右手抱娘子的披風,從辛娉婷身後探過出來,就看見自家娘子和大和尚,四目相對。
範明哲眨眨眼睛,自家娘子美目盼兮,大和尚那雙混濁的珠子就是魚目。不過兩人就這麼看著,讓範明哲心裡非常不舒服。
範明哲故意很用力嗅嗅,“哎呀,這都是什麼味道啊?眼睛都睜不開。娘子,你幫為夫看看眼睛。”一邊說,一邊可憐兮兮把臉湊上前。
美目一轉,“佛門清淨地,少囉嗦。”
範明哲把頭扭到一邊,“大和尚,我們上山跑斷腿,你也不找小和尚過來給一杯茶水,招待招待。這年頭,香油錢就是那麼好賺。”
美目一瞪,範明哲頓時把腦袋縮回來。自家娘子不看老和尚,這感覺真好。
“大師勿怪。”
“貴客上門,老衲自當親迎。”大和尚向辛娉婷宣一聲佛號。
“稚子心誠。雖經磨難,但難得天性本善,其志甚堅。日後定可成大器。可喜。得妻如此,助家興家,可賀。”
範明哲轉轉眼睛,大和尚說的話很直白,前面幾句就是稱讚自己,後面一句就是稱讚辛娉婷。意思都很不錯,範明哲心情頓時大好,決定等會兒給香油錢的時候,一定讓自家娘子多給幾兩。
“然老衲有一句想奉勸這位公子,聽見未必為假,看見未必為真。真假難定,行事只需憑原意。”
範明哲眉頭一挑,看向大和尚的眼神裡面多了幾分留意,這個大和尚說話有些意思。
不過未等範明哲細問,大和尚已經轉手離開。等大和尚離開,立即就有一箇中年和尚帶上兩個小和尚,請了兩人進入正殿。
範明哲跟兩個小和尚進入正殿,辛娉婷卻是回頭看一眼大和尚離開的方向,才進入正殿。
兩人在佛祖面前上香,又添了香油。範明哲姨娘的牌位已經被請入邙山寺中供奉。兩人又給姨娘上了香。範明哲在親孃的牌位前嘮嘮叨叨說了一堆話,無非就是最近自己可以繞村子跑上五圈,飯量又大了,教了好些小孩子,家裡的小孩子如何如何……
辛娉婷不耐煩聽範明哲嘮叨,轉身走出去。出門,卻是意外發現大和尚居然在殿外等著自己。
大和尚揚手請辛娉婷往一邊去。
辛娉婷抬步跟上。
“貴客此來,可是定了歸期?”
大和尚這話問得沒頭沒腦,不過辛娉婷卻是明白大和尚的意思。看向大和尚的目光中,帶上幾分讚賞。邙山寺的大和尚還是辛娉婷在人間界,第一個看穿她不凡的人。
“此間事了,便是歸期。”
兩人一前一後往邙山寺後走去,轉過大殿後一排廂房,眼前突然一暗,樹林裡一片樹木被砍到,空出來的地方,插滿各式兵器,大刀,長矛,□□,有些已經鏽跡斑斑,有些依然鋒利奪目。
辛娉婷眉頭一皺,儘管只是兵器,但是從這些兵器身上,辛娉婷聞到經年不退的血腥味。這些不是普通的兵器,是在戰場上廝殺過,留下來的兵器。
四周的樹木上,有一些樹枝掛有頭盔,有一些掛了半身盔甲,有一些卻只有一個袖子,顏色已經變得暗沉,甚至看不清楚原來的顏色。
“範氏一族,從初代英國公開始,每代都有子弟從軍,有人功成名就,但更多的範氏子弟卻是死於戰場。每一個上過戰場的範氏子弟,無論是否最後回到范家村,族人都會將他們的兵器或者貼身盔甲,帶到這裡來。這裡就是範氏子弟的無名冢。”
年代久遠,即便在樹林裡風吹日曬,兵器上的血腥味不過稍稍淡了一些,當初這些兵器經歷過多少場戰爭,經過多少血腥,可想而知。
“邙山寺裡的香燭,每天的經文唸誦,不過是生存者面對往生者,享受其帶來的安寧富貴,祈求的心安而已。”
辛娉婷點頭,“大和尚心善。”
“只望三公子日後成器,不要忘了今日的初心,不要忘了這裡的無名冢。”
辛娉婷察覺大和尚話裡有話,富貴勿相忘,但這是范家的事。辛娉婷關心的只是範明哲身上的因果,對范家完全不在意。
“誰家事誰家了。”這就是明顯的拒絕的意味。
大和尚卻是一笑,“師祖曾言道,世有因,才有果。今日因,何嘗不是他日果。今日果,未必不是他日因。因果迴圈,天道如此。”
辛娉婷聽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