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起,他心裡時而莫名升騰起一種陌生感覺,時而鈍鈍的疼,時而淡淡的喜。且這感覺越來越頻繁越厲害地折磨他。
幾年功夫,就從偶爾一次,漸漸到日夜不休。他那時候還不知道,那莫名的心緒,就叫相思。他雖不明白那感覺因何而起,卻無師自通地知道了如何緩解。比如,就在此刻,他負手而立,遠遠看她。
本就不是適合放風箏的天氣,她硬是要看那風箏飛上天去。一連幾趟。跑來跑去,弄得自己滿頭大汗。
那風箏一直晃悠悠低低地飛著,在她眼裡很不爭氣。可她依舊是不肯放棄,想一出是一出,且固執地很,逃了課堂也要來這兒放風箏。就連最後一絲絲風也很不給面子地停了,彩鳶終是從半空落了下來。花園樹茂,他眼看這那風箏掛在樹梢上。
她仰著頭站在樹下,抬頭看看枝頭的那隻彩鳶,氣呼呼鼓著腮幫子。他原本想去幫她的,可見她生氣的樣子,又覺得有趣,便繼續站在原地。
他想,她這下又該去折騰下人幫她撿風箏了吧。可他錯了。她是有多喜歡那隻花裡胡哨的彩鳶啊,竟然擼了袖子就要自己上樹。
對了,她是從太傅課上偷溜出來的,怕人發現,身邊一個僕人都沒帶。此刻,在她眼裡,這花園裡就她一個人。彼時,她已經是個小小少女了,可這性子是一點都沒收斂。此刻,那雙白嫩的胳膊猝不及防地刺進他眼裡,攀在褐色樹幹上顯得格外醒目。
他眉頭一蹙,血氣方剛的少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雙手成拳,悄悄壓抑,隨後又暗自苦笑,明明,隔著那麼遠的距離啊。他是多麼地沒有出息。
一走神的功夫,那丫頭竟然已經上了樹。那彩鳶掛在樹梢,末梢樹枝脆弱,怎麼可能承擔得住她的重量呢。她的手還未碰到那風箏,枝幹就斷了。
饒是他反應再快,也險些沒有接到她。他慶幸,今天下午,自己到了這花園,若是他不在,還不知道這丫頭要吃多少苦頭。可更多的時候他在想,若是他能反應在快些,算好接她的時機,她會不會就不會皺著眉頭,嫌他一身的鎧甲硌疼了她?
她迫不及待躲避著他剛硬的懷抱,他只好將她放下來。
落地的樹枝上,纏了她一綹頭髮。他見了,什麼也沒說,抬手耐心替她解著。他手上拿的是劍,染的是血,此刻竟然小心翼翼分辨著細細的髮絲和枝葉。生怕弄疼了她。
她卻回身一看,滿不在乎,抽了他腰上的佩劍,劍鋒劃過,那綹斷髮就纏在他手裡那截樹枝上。
她道,頭髮斷了還會再長,何須這麼麻煩。
他拿著那截樹枝站在原地,馳騁疆場說一不二的少年帶著些討好不成的不知所措。那風箏的翅骨也被折斷了。彩色的翅膀上也沾了泥塵,早就沒了剛才的花枝招展,散落在地上,有些狼狽。
他想,她是喜歡這風箏的吧。不然,為何剛才,寧願爬樹也要夠到它。她既然喜歡,將那翅骨接好。她總該是高興的吧。
可他忘了,他是王侯,她也不差。堂堂相府千金,一聲令下,千萬只彩鳶也不在話下。而這隻彩鳶狼狽,她又怎麼會繼續喜歡,還不如去買個新的來。
他彎腰去撿那風箏的空兒,她已經蹦蹦跳跳走遠了。他直起腰來。在她身後看了她許久。她總算想起來什麼,站定了,遠遠地回頭,對他喊道,謝謝你。
她走後,他做了兩件事。一是那樹枝上她的髮絲一絲不落地解下來,二是將那風箏帶回家,親手將那翅骨補好。
彼時。高儀已經跟在他身邊了,亦師亦友。那日,高儀見他帶了個破風箏回來,心有疑惑。這七王自小便極有分寸主見,這幾年雖是吃了不少苦,可從未抱怨過。他自知身上責任,平日練武對兵狠,對自己更狠。
高儀本就是奉了皇命輔佐七王的。一曰輔佐。說白了,就是督促他,防止他在最該努力的年歲懈怠。小小少年的果決,他都看在眼裡,平日也甚少說些所謂督促的話。今日進宮一趟,卻帶了個破風箏回來,高儀還是委婉小心說了一些不要玩物喪志的話。
他的話,少年一向是聽的,對他也甚是尊重。這日卻鮮少的沒搭理他,自顧自將那風箏的翅骨補好了。好在,高儀的擔心是多餘的。他不知將那風箏放在了哪裡,反正以後,高儀再也沒見過。
他貼身的一個荷包裡,還放著另一樣東西。夜深人靜,他一個人,翻來覆去,不知是第幾次將那荷包開啟,將那綹用紅線仔細纏好的髮絲貼在自己胸口。她與他的話少,她那句嫩生生的謝謝你,在他腦海裡,一回蕩就是許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