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個雨夜,直到那些人的出現。
磅礴的大雨下了幾天,彩虹懸在城牆上,漸漸消散。直到逃出望福樓的前一天,田大都還深深記得,那個雨夜的驚悚。
那一夜的雨勢凌厲,夜色中的黑衣劍客沉默地立在客棧的各個角落,恍若一尊尊的煞神,客棧中被驚醒的幾個客人罵罵咧咧地走出來,一見這陣仗頓時了無生息。
除去那些蒙著面紗衣衫華貴的女子,大堂中央只坐著兩名男子。田大小心翼翼地端著盤子上前,放碟子的時候手還算穩,那名單看背影十分高大健壯的男子只溫和一笑:“多謝。”田大尚未來得及回一個討好的笑,另一側的男子就讓他猛地打了個激靈。
那是一個怎樣的男子?那是一個雌雄莫辯的男子。他面帶嬌嗔,眼角含春,臉上雪白的粉隨著笑紋形成明顯的褶皺,那雙眼睛閃著曖昧的幽光,在田大身上一閃一閃。
田大感到脖子後面湧起一陣一陣的涼意,迎著他的目光,勉強扯出一個笑,上完了菜就要往後退。冷不防一隻手直接摸上了他驚詫的臉。那隻手很涼很軟,指甲的顏色紅得發紫,那人的呼吸就在他的耳邊,聲音裡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媚意:“好一個店小二啊,長得這般水嫩,讓人一見,便聯想浮翩……”
田大震驚了,田大僵住了。
平時慢吞吞的蘇掌櫃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飛了過來,一把將田大扯開,臉上掛著奇怪的好像抽筋似的表情:“這位客官莫不是喝多了,這小子不過是客棧的夥計……”那個溫和的男子咳嗽了幾聲,從容道:“他確實喝多了,這一路醉生夢死胡言亂語,店家莫要見怪。”
蘇掌櫃拉著田大假借上菜要遁,後方“啪”地一下摔過來一個酒罈子,那飛濺的碎片差點戳瞎田大的眼睛,那不男不女的人居然真的是喝多了:“怎的不能喝酒!偏要喝!反正喝不死我為什麼不喝!哈哈哈哈哈!”
田大竟有些佩服那個坐在他對面的溫和男子,還能從容地喝酒吃菜,視眼前的酒瘋子如無物。
第二天,望福樓的其他客人都被黑衣劍客掃地出門。那個酒瘋子據說酒醒了,完全不記得昨夜的事,說要見見田大和掌櫃的。二樓的靠窗邊,酒瘋子穿得鮮豔如花,正在吃點心。田大和掌櫃躬身站著,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一堆點心就衝他倆砸了過來,酒瘋子酒醒之後的行為竟越發瘋癲:“什麼玩意兒!我一晚上輕薄了兩個漢子!”
黑衣人在一旁面無表情地提醒:“您輕薄的是一個,但今早您說要見的是兩個。”“是麼,”酒瘋子居然笑了:“我不太記得了……那誰,那個瘦一點的,就是你吧?聽說我昨晚上還摸你臉了?”田大膽戰心驚地抬頭,入眼只有烈焰紅唇,酒瘋子恍然間像個吸血狂魔,他哆嗦著點頭:“是,是小的。”
瘋子搖頭嘆息:“灑家的眼神真是越來越不濟了,這樣的貨色也下得去手,嘖嘖嘖!”田大的臉一陣紅一陣青,蘇掌櫃挺了挺壯碩的胸脯,似要理論。四處的黑衣劍客抖了抖手中森森的劍把,利刃似要出鞘。
瘋子嗤笑一聲,揮揮手:“下去下去!”一陣勁風掃過,田大和蘇掌櫃像兩根油條似的呼嚕呼嚕地滾下了樓梯。
清水城的雨下了幾天,那夜溫和的男子時常撐著一把油紙傘信步出門,不知去向。樓上那個不男不女的瘋子似乎百無聊賴,每天都拿望福樓裡的小廝練飛刀。田大每日哆哆嗦嗦地端著盤子經過,耳邊盡是呼嘯的風聲與小廝的哀嚎。
這是第十八個收拾包袱回家的夥計了。蘇掌櫃站在門邊,十分憂傷。樓上再次傳來砸杯摔碗的聲音,摻雜著瘋子陰陽怪氣的臭罵。
於是乎,堅持了幾天的後廚師傅,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清晨,終於也被罵跑了。第十九個。蘇掌櫃哀哀地向廚子拱手:“保重。”
廚子跑了,後廚待洗的碗堆積如山,蘇掌櫃和田大蹲在水盆邊搗鼓到半夜,蘇掌櫃晃著痠痛的腰椎路過客房,客房裡遙遙傳來瘋子的嗤笑:“綁架?掘地三尺也能找到,這江湖上,還不是……呵呵,我們才是一語動江湖啊……”蘇掌櫃站在外頭,冷汗直下:難道真被自己猜中了?他們果然是……屋內另一名男子似乎說了什麼,傳進耳朵裡的只有依稀的幾個字:“……殺人,總不至於……”
蘇掌櫃哆哆嗦嗦地想回身,回過頭只看見,田大站在他身後,驚成了一尊泥塑雕像。
灘頭上,田大泣不成聲地拉住蘇掌櫃的袖子:“掌櫃的,你也聽見了,那些人一定是金……沾上一點關係都要死的!掌櫃的,我們跑吧!回我老家,那些人總不至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