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化為一點灰燼,他的臉在半明半暗中,聲音帶著一絲冷:“半夏,忙活了這麼久,你就沒想過這是怎麼一回事麼?”
“嗯?”花半夏怔了一會兒,睡意頓時消散無蹤。
石小寶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道:“福祿街上的金掌櫃啊,他那天在村口晃了好久,看見我就兩眼冒光,把一盒子點心塞進我手裡,說什麼給我爹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白大夫上線……
☆、好與壞
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這個道理,就像踹在金掌櫃胸口的迅猛的那一腳,來得如此深刻,也無從逃避。
金掌櫃往後呼嚕嚕地滾了幾個大圈,一頭撞在櫃檯的邊緣,帽子掉了,頭髮散了,搖搖晃晃地掙扎著起來,張嘴便是胡言亂語:“不關我的事,我只是要保住我的瑞康堂,饒了我……”
迦南羅望著半夏:“要饒了他嗎?”花半夏不語,澄澈的眼眸裡天人交戰。她猶豫、不忍,站在她身後的白飛白也不出聲,迦南羅便搖頭:“恐怕是饒不得你。”
狼狽的奸商聞言,臉色便灰了大半,他徑直撲到花半夏腳邊,狠命保住,涕淚聚下:“公子、大爺饒命啊!我也是沒辦法呀,瑞康堂是祖上留下來的,我答應過我死去的老子和娘,要守住這個鋪子啊!瑞康堂、瑞康堂就是我的命啊!”他扯著喉嚨嚎喪,滿臉的青筋暴露:“要我金掌櫃的命容易,只求留下這個鋪子啊!我縱然是個黑心鬼,我也要臉,瑞康堂一旦倒下,我就是下地獄也不能見祖宗啊……”花半夏不能無視他那滿臉的鼻涕眼淚,身子也被他搖得心肝膽兒顫,冷不防斜邊飛出一腳,將金掌櫃踹出老遠。
迦南羅擋在花半夏前頭,俯視著那個在地上亂爬的金掌櫃,只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瑞康堂徹底倒下了,永昌鎮上其他的藥鋪無不彈冠相慶。大寒的時節,鎮上烏黑的屋簷都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霜,大街上有不少人籠著袖子、縮著脖子看徐徐而來的囚車。前頭開道的官兵再怎麼吆喝,都抵擋不住那些憤怒的菜葉、臭雞蛋、溝裡的臭水,一股腦兒地全砸向那個頭卡在兩條木棍子中間的、蓬頭垢面的金掌櫃。他的眼神掩蓋在縷縷白髮之下,目光直愣愣只看著前方綿延的道路,一口口的唾沫接連落下,被輪子碾壓而過,留下鮮明的痕跡。也許此刻,他才是真的無顏下地獄了。
花半夏站在熙攘的人群中,居然看出了一絲絲的可悲。她抽身而去,趕在對面的人群中一個熟悉的身影的目光掃來之前,邁步走向寒風中。
月色皎潔,院中有個黑影。花半夏走向那個黑影,只見白大夫坐在院中的石頭椅子上,垂著頭顱,坐得歪歪斜斜,長長的手腕下面吊著一罈酒。“呃。”垂著腦袋的白大夫打了個酒嗝,死了一樣,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認識白大夫這麼久,這也是第一次看見他喝酒。花半夏在他身旁坐下,攏了攏自己的衣襟,感覺自己的鼻尖被寒風吹得通紅通紅的,她望著那輪月許久,才慢吞吞道:“田二一直在借錢,我在村子裡看見他兩回了,哪一回不是被人直接推了出去,碰一鼻子的灰?我還聽說,他天天往衙門跑,還給那些衙役塞銀子,要他們別給金掌櫃短了吃的喝的。金掌櫃的那幫妻妾孩子,都被田大安置到偏遠的郊外去了,要不然,他們在鎮上不被人打死也得被人罵死了。這些天,田二一直鎮上郊外的兩頭跑,我疑心他兩頭都沒落個好,還是甘之如飴的,但聽說他每回從牢裡出來,眼圈兒都紅紅的……我也問過他,他總是哭哭啼啼,說什麼金掌櫃不見得對他多好,但當初賞了他一口飯吃,這些年來認真講也沒虧待過他。再要問,他就會哭著辯白,說金掌櫃並不是什麼壞人,只是一時糊塗了……你說,田二是不是傻極了?”
白飛白幾乎是躺倒在那兒,將酒罈子抱在懷中,對著月亮說起了往事:“我有一個朋友,家境好。錢很多,勢很大,但他爹不喜歡他,你知道嗎,”他用一隻手抓著自己的衣服,醉醺醺地道:“像這種大冷天,他連這種粗布麻衣都穿不上,在馬圈裡凍著呢。”他又笑了,酡紅色的臉映著水色迷濛的眼睛,似乎隱約可見淚光。“後來,他讓我幫他,幫他去害人。半夏,你知道嗎?他們總說我是大好人,總說我死後該去向西方極樂,只有我心裡清楚,那都不是真的……我也想說田二傻,可是,我想我是不配的。”
白飛白又說了許多話,酒意上湧,慢慢語不成句,說的話漸漸變成咕噥,聽不清了。花半夏看著他的眼睛慢慢閉上,伸出手去觸控他的手背,只覺冰涼一片,她的心,也在這個夜裡,凍成了渣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