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不像我記憶中那麼寒冷。身上有了棉衣,日子真的好過很多。當年是如何帶著年幼的阿燊,跋涉在雪地裡,我已經記不得了,但是隱隱會佩服自己的勇氣,也會驚訝於阿燊幼時的頑強。
君實說:“我還記得,那時候他不過是個半大的娃娃,發著燒,腳底全是血泡,但是沒說過一句苦,倒是醒過來就一直喊著姐姐,見到你才放心。說實話,他是我見過的、戒心最重的一個孩子,但有意思的很,你待人卻很少有戒心。”
我黯然道:“他的戒心,怕是與生俱來吧。小時候在我伯父家裡,他沒少受我伯母的氣,我卻還硬要他低頭。那尚且是親戚,更不用說旁人。冷眼看得多了,戒心重些也不奇怪。”
君實道:“你這是自責了。”
我並未隱瞞:“從小我就覺得,阿燊該有更好的生活 ,該有更多人寵愛,而不是跟著我受苦。他越是無怨無尤,我的愧疚就越深。我始終沒有辦法給他最好的,反倒是因為我,很多事情拖累了他。”
他十二歲的時候,整日聽風言風語,說他有個不乾淨的姐姐;入京之後,我們同吃同住,也引起過鄰里的閒話,我曾說他可以告訴別人我是他的僕婦,他卻怎樣也不肯。到後來,更不知道他為我阻擋過多少唇槍舌劍,可是我能夠報答的方式,只有黯然逃離。
我不像阿燊,我的生活,是逆來順受。除去那年面對周老爺、除去後來面對張凌月,我幾乎從未真的與人對抗。現在想想,如果不是阿燊事事為我出頭,還真不知道我會被欺負成什麼樣子。可笑我一直以為是自己在保護他,但從很久之前,就是他在保護我。
“他不覺得是拖累,你又何必自責。紫薔,你知道嗎,宜珍生病的時候,也總對我說她是個負累,可我心裡,從來沒有一刻那樣想過。她越說,我心裡就越難受。我不怕她不相信我,我怕她自責、怕她多想,怕她把一切錯都歸到自己頭上。紫薔,這一點,你們兩個其實很像。你事事為他求好,但你該相信,在他,也是一樣的。”
“怎麼會呢。”我聽出君實的暗示,“他對我,只是習慣而已。”
君實默了默才道:“你喜歡冬筍、喜歡茼蒿、喜歡芸豆、喜歡萵苣和芥蘭,討厭芹菜、討厭絲瓜、討厭豆角,炒菜不喜歡加蔥,口味偏淡,喜歡不油膩的甜食,這些都沒錯吧。”
我不知道這和阿燊又有什麼關係,以為是君實轉換了話題,便道:“沒有錯,不過這種事情,我們相處這麼久,你知道也不奇怪。”
君實道:“你難道從來沒有發現,這些年,你不喜歡的東西,從來沒有擺上過桌子?你以為是我做的嗎?”
我心中微微一顫。
“你平日的習慣、你身上的病症,我都知道。不是因為我是個大夫,而是因為出宮之前,有人都對我說過。”
似乎胸口被人劃了一道傷,汩汩流血。
“你真該看看他當時的樣子……任你再怎樣自欺,都不能說他不在乎。”
“為什麼?那他為什麼會答應我走?”
君實頓了頓才道:“因為你不快樂,他知道,你在宮裡,從來不曾真正快樂過。他努力了很多年,也沒有辦法改變。”
作者有話要說:
☆、二〇 歸遲
我想起阿燊從前說過的那些話,想起他悽惶地說“姐姐,你從來沒有信過我”。我這才明白,他想要我相信的是什麼。
他說他做過錯事,他糊塗過,他荒唐過,我以為他說的是他在朝中的那些心機和手段,以為他想讓我相信的,是他不會像對待張凌月和蔣韻之那樣對我,可原來不是的。
“在我心裡,今生今世,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那年他說出這句話,我心中恍惚了很久,但始終不敢全然相信,到後來,更是越來越覺得是戲言,以至於即便想起,也多是覺得自己痴傻。我從來沒有想過,這會是真的。
如果故劍情深,不是做給天下人看的戲,而是他真實的心意……我不相信自己能做許平君,我不相信他可以是劉病己,可其實,都是真的。
我忽然想起,在三年多之前,我和君實還不曾開始遊歷的時候,就依稀有傳聞說阿燊生了病,關於帝君身體的流言,總是最快被禁止,也總是最不可信,所以我並沒有當真,可是現在,我竟開始在意了。我擔心他,我掛念他,當我把自己視為他想要丟棄的包袱,我可以壓制自己的心思,但現在不能了,再也不能了。
如果阿燊是在意我的,就算付出一切,我也要回到他身邊,告訴他從前是我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