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竟是後知後覺地嘆了一口氣。
南山本以為他接下來要說什麼人生要理,卻只聽得老頭兒咕噥了一聲“今晚的魚鹽擱得太多實在是渴死老夫啦”,便晃著腦袋徑自喊門去了。
山門難開,尤其是這時辰。觀白扯開嗓子喊了一炷香的功夫,那勢頭彷彿要將天上嫦娥給喊下來,南山杵在不遠處安安靜靜看著,直到他進了寺這才轉過身,折回酒樓。
裴渠早已醒了酒,獨自一人坐在堂間,問店家要了一碗冷淘,默不作聲地吃著。
深更半夜時分,連吃東西都透著一種冷岑岑的孤獨感。南山悄無聲息地走過去,挨著斜對面的一方小案坐下來,撫平了衣襟。
裴渠繼續吃他的冷淘,又招呼店家送一盞烏梅飲與一盞酪漿來。他仔仔細細吃著碗裡的冷淘,一點也不著急,店家將涼飲送來時,他倒是抬了頭,看向南山那邊,伸手招了招,似乎叫她坐過去。
南山此時極渴,便盯住那用琉璃盞盛著的烏梅飲,心想喝了一定很涼快。她於是起身往裴渠對面一坐,還未坐正,裴渠已是取過那烏梅飲自己喝了一口。
誒,留一盞酪漿給她,太不夠意思了嘛。
心裡雖這樣嘀咕著,南山卻猶猶豫豫開口:“崔三娘……”
“崔娘子品貌俱是一流。”裴渠此時已將冷淘吃完,手中還握著那盞烏梅飲,目光篤定卻又看不大透:“徒兒可還有什麼要問?”
南山正埋了頭打算喝那盞滿得將要溢位來的酪漿,聽得他如此一反問,差點沒碰倒琉璃盞。
“我——”南山腦子一下子糊塗了,連忙反應過來回問:“老師既然說崔娘子品貌一流,然後呢?”
“為何還會有然後?難道非要為師直白說一句‘不順眼不喜歡’才行嗎?”
咳咳,還是隻留著誇崔娘子品貌一流那一句吧。
南山一下子沒話好回,便百無聊賴地飲著面前的酪漿。嘴皮子上不小心沾了些,她便迅速伸出舌尖舔掉,甫一抬頭就對上裴渠的目光。她黑漆漆的瞳仁看著頗有些嚇人,像災荒年代的小餓死鬼,下一刻彷彿就要興風作浪開始吃人了。
裴渠起了身,與店家結了賬,連觀白去哪兒了他也沒問,此時他只想出去透透氣。
上遠提醒他不可大意,又讓他坐於一眾人當中,且明明白白告訴他其中有皇帝耳目,簡直是變相試煉。她想要看自己鬧心,讓自己恐懼,最終的目的還是想讓他投誠於她。
他想了蠻久,又懷疑了很多,但卻很清楚,這前路不論如何走,上遠那條道都不是明智的選擇。
裴渠在外頭站了不少時候,折回來時,卻發覺南山已是趴在小案上睡著了。
南山並非假寐,她是真睡著了。
裴渠沒有擾她,在原地站了會兒,便出門往館舍去了。
一朵即將萎敗變黃的小葉梔子花藏在袖兜中,花香濃郁得簡直難以化開。他還清晰記得那隻涼涼小手殘暴掰開他的手取回自己耳環的奇怪觸感,以及她放在他鼻前的這朵小葉梔子的香氣,一切熟悉卻又陌生。
當年也有一個小孩子,費勁地掰開他的手指,拿走他手裡抓著的一隻菓子,然後瞪著眼睛當著他的面將菓子吃下去。
那時候他苦笑笑:“好吃到這地步嗎?一個也不肯留給我?”
小孩子拼命點頭,因為努力吞嚥而漲紅的臉上,浮現出一個很勉強的微笑。
他記不太清楚了。
那張臉,甚至聲音,都模糊如同時隔許久的夢,混混沌沌,沒有具象。
裴七郎此時十分頭疼,他轉過身去,想折回酒樓問個清楚,可才走了兩步卻又停住了步子。且不說她會不會當自己是癲病發作,若她當真承認自己便是他所找的那個人——
之後呢?相認嗎?原本就不該存有交集,九年了,各安其命也是理所應當。
何況她還未必是。
雖這樣努力阻止著自己,裴渠卻還是走回了酒樓,見她還在堂間睡著,在“這樣睡會著涼”和“就這樣讓她睡吧反正年紀輕輕不容易得病”中猶豫半天確定了前者之後,又在“揹她回館舍”和“喊醒她”之間糾結了半柱香的工夫,最終伸手拍了拍南山後背。
南山霍地坐正,警覺地四下看了看。
發現堂間只有裴渠後,南山懶懶支頤打了個哈欠,眼皮又快要耷拉下來,絲毫沒有意識到她這位選擇困難的老師方才是經歷了怎樣一番思想鬥爭。
她單手仍舊撐著下巴,望著前方而不是裴渠,聲音沒精打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