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記不真切,唯有漫山遍野的橘子樹令人印象深刻。事關那一場殺戮,她如今想起來只覺得 頭痛模糊,沒有人的面目能真正記得清楚,只有血,無止境蔓延的血,好像人的皮囊只是一具盛血的器皿,戳破了,便只有血汩汩流出來。
小十六娘在一旁道:“生我的孃親是淮南人,南山姊姊也是嗎?”
南山回過神,點點頭。
小十六娘又道:“聽說淮南很是富庶,風景也很是秀麗……” 畢竟是長大這麼大從未出過長安的小孩子,對將去的未知之地很是好奇,傾注了全部的美好想象,於是絮絮叨叨像只小雀仔一般說了好多,好像怎麼也停不下來。
南山並未在意她在說些什麼,她想起自己這麼小的時候,也曾在淮南幻想過兩京。母親曾耐心溫柔地與她講兩京舊事,國都富麗,歷史悠久,她對那神秘之地充滿嚮往,卻未料到後來以那樣的方式來到長安,沒有預想中的歡欣雀躍,卻是侷促又害怕。
裴渠曾是那時唯一給予溫暖與信任給她的人。儘管後來多年她都孤身一人感知長安城四季冷暖,但也不會忘記那血淋淋臭烘烘的屍堆裡伸過來的一隻溫暖的手。
此刻她很想握一握那隻手啊。
——*——*——*——*——
因太累的緣故,倉促用完飯之後,南山與沈鳳閣各自都睡了很久,唯有十六娘甚是精神地守在門口歪頭晃腦默背詩本。
對於背詩沒有天賦的十六娘而言,背到第五首就開始犯困打瞌睡了。她也不知自己是被誰拎到了床上,呼呼睡過一陣,等天黑了之後,驟然醒來,翻過身一看,再坐起來,呀!自己怎麼會在床上?南山姊姊到哪裡去了?
她慌忙跳下床,跑到屏風後將沈鳳閣搖醒:“南山姊姊又不見啦!臺主爹爹快醒一醒呀!”
沈鳳閣從榻上坐起來,吩咐道:“燈點起來,看看有無留字條。”
十六娘笨手笨腳點亮矮桌上的燈,果真在燈臺下發現一張字條,忙道:“有!”
“讀給我聽。”
十六娘瞅瞅那字條,看了半晌,不吭聲。
“不認得字嗎?不認得字你先前如何能背詩?”
“就……就有些字不認得。”十六娘覺得有些丟人,也不多說話,將字條拿到沈鳳閣面前遞給他,咕噥道:“臺主爹爹自己認得字還要我讀,欺負小孩子……”
“不是欺負,是嫌棄你這樣大了字也認不全。”沈鳳閣迅速看了一眼字條上的簡短內容,將字條收進袖袋後竟然是躺下繼續睡。
十六娘趕緊搖他:“臺主爹爹不去將南山姊姊找回來嗎?”
“她會回來的。”沈鳳閣淡淡地說。他深知她脾性,這丫頭即便答應去淮南,也一定會想盡辦法在走之前見她那老師一面,再怎樣警告都是無用功。
好在她已恢復得差不多,偷偷去見個人也不是什麼難事大事,只要記得回來即可。
鳳孃的屍骨都未帶走,便意味著她一定會回來。
此時已入夜,裴渠仍被困吳王府中。上遠與吳王起了不小的爭執,這一對姐弟之間的矛盾積壓了這麼多年,各有野心與顧忌,也是一時難調和。吳王更是急火攻心,再次病發,咳得幾乎將肺都咳出來,上遠見狀得意地甩手就走,於是從中午離開後至入暮時分,兩人都沒有再來過。
裴渠已許久未吃飯,他在屋內找乾淨手巾處理了傷口,又從櫃子裡翻出乾淨中衣來。這些衣裳不知是誰的,似乎有些小,但鑑於沒有更好的選擇,他只能將就穿。
他這時躺在床上休養,閉目正在想南山這時會在哪裡,驟然便聽到了動靜。待他發現,南山早已從小窗鑽入,躡手躡腳地走到了他寢床前。
裴渠剛要起身,南山便倏忽撥開了帳簾,伸指迅速地貼在唇中央,輕聲道:“老師,是我。”
裴渠沒有問她是如何過來,卻是伸過手抓住了她的肩。手順著脖子往上,搭在她臉頰上,觸到那略溫的面板這才算是體會到幾分實感。
他看見幻想不是一回兩回了,所以才如此著急確認。光線昏昧,眼前的人並不是看得十分真切,南山卻在這時忽伸出手去抱住他,因抱得太實在,壓到了裴渠後背傷處,以至於裴渠輕嘶出聲。南山趕緊鬆開手:“老師的傷還未好嗎?”
手才剛鬆開,她卻反被裴渠擁住。這麼安安靜靜待了一會兒,裴渠方鬆開手,還未來得及開口,南山卻是從鼓鼓囊囊的袖袋裡摸出各種瓶瓶罐罐來:“我想老師或許用得著這些毒藥,遂回平康坊取了來。”
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