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移步至父親面前,屈膝跪下,仰首含淚看他,拉著他袖子懇求道:“女兒知錯了,女兒會改,只要爹爹放過懷吉……如果爹爹答應不傷害他,那我願意回公主宅,無論李瑋母子說什麼,我都再也不與他們爭執了。”
今上低目看女兒,微蹙的眉頭鎖著一千聲嘆息。憐惜地撥了撥公主額前幾縷散發,他溫言道:“好,爹爹答應你,決不傷害懷吉,你且放寬心。”
“真的?”公主半信半疑地問。
“那是自然,爹爹何曾騙過你?”今上道,又微笑勸她,“兩天沒睡,你氣色不大好,快去歇息罷。”
公主拜謝,徐徐起立,但看起來仍有些不放心,遲疑地站在原地,久久不去。
今上便又轉顧我,道:“懷吉,你也去收拾一下,明日隨公主回公主宅。”
說這話時,他是和顏悅色的,甚至還對我微笑。我欠身答應,苗賢妃頓時笑逐顏開,親自過來攙扶公主,道:“沒事了,沒事了。姐姐早跟你說過你爹爹宅心仁厚,不會怪罪懷吉,你還不相信,現在知道了罷?快進去睡睡,你這兩日沒閤眼,臉色蠟黃蠟黃的,連頭髮都快沒光澤了……”
公主被母親攙扶著引入寢閣,步履徐緩,一步一回頭,走到門邊時略停了停,回眸著意觀察我們,見我們均無異狀才肯繼續前行。
公主走後,今上揮手讓眾人退下,唯獨留下了我。待室內只剩我與他二人時,他對我說了句擲地有聲的話:“我可以不傷害你,但我不能不處罰你。”
這是我能猜到的結果。我沒有驚訝,也沒有跪下求他從輕發落,只是低首,應以最簡單的一個字:“是。”
“我必須處罰你,給臺諫一個交待,否則,不久後御史臺可能會再拿出一堆證據質疑公主的品性操行。”今上說。
我遲疑一下,還是低聲說明:“公主與臣,是清白的。”
今上牽出一點冷淡笑意:“沒有張承照那樣的事便是清白麼?你與他,也就是五十步與一百步之分罷了。”
我垂目,無言以對。他亦許久無話,過了好一陣方又開口,宣佈了對我的處罰結果:“明日我會下令,把你逐出京師,配西京灑掃班。”
西京灑掃班隸屬內侍省,設有“灑掃院子”一職,專用以安置責降宦官,是在西京洛陽大內服差役,位遇卑下。而西京大內基本上是沿用隋唐宮城,國朝皇帝很少去,年久失修,在那裡供職的一般都是失寵的宮人或犯了事的內侍。對入內內侍省的宦者來說,去那裡已無異於嚴重的放逐。
第十一章 西宮南內多秋草(7)
然而今上這樣決定,顯然已經是手下留情。若按臺諫的意見,恐怕不會讓我活下來。
我向今上跪下,拜謝如儀。
“其實,無論臺諫是否留意到你,我都會處罰你。”他保持著漠然神情,又道,“你不是愚笨之人,這一點,從公主夜扣宮門的那一天,你就應該會想到罷?”
我沉默著,點了點頭。
“如果你足夠聰明,大可在臺諫尚未指責你之前先行請罪,找個侍主失職之類的理由,辭去勾當公主宅之職,自請遠離公主,受的處罰便會輕些,或許,還能留在東京。你卻未這樣做,莫非心存僥倖,以為公主可以庇護你麼?”他問我。
我惻然一笑,斷斷續續地說:“不是。從夜扣宮門的那一天……也許還更早,臣便明白,遲早有一天,臣會為自己所為付出沉重代價,將不得不離開公主……如果公主見不到臣,她會很難過罷……既然離別終究是要到來的,那就讓它儘量來得晚一點……所以,臣不願先行請罪,希望多守護公主一些時日,直到被勒停放逐的那一天……至於罪罰輕重、放逐地遠近都不重要了,反正不在公主身邊,哪裡都是一樣的。”
聽了我的回答,今上以一種耐人尋味的複雜眼神上下打量著我,須臾,忽然提及張先生:“你是張茂則的學生,我曾以為,你跟他很相似,如今看來,你從他那裡學到的,不過是皮毛而已。”
我欠身道:“臣一向愚鈍。”
今上凝視著我,起初的冷肅神情如冰水消融一般開始變得緩和:“那麼,你應該慶幸你的愚鈍。如果你學足了茂則十成十,又做出如今的事,那我一定會殺了你。”頓了頓,他卻又擺首一嘆,“不過,若你真修煉到茂則的程度,又豈會讓事態發展到如今這地步?”
我並不接話,只聽他繼續說:“但也正因為你與他並不相似,我對你才有這一分顧惜……步步為營、明哲保身固然沒錯,但人生始終如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