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子炭灰未倒。
正想著,門吱呀一聲開了,小四端了熱水進來。“醒了?”
我嗯了一聲。“好像不怎麼痛了。”
他沒說話,臉上又回覆以前半死不活的表情。放下水,過來伺候我穿衣服。
動作一絲不苟,梳好頭,攪了一方熱手巾。我伸手過去,他卻不給。
“我來。”那手巾細緻地輕撫過我臉上每一絲輪廓,一遍,又一遍。
人貼的近,他的呼吸,若有似無地拂過面頰。
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經被人這樣珍而重之地對待。
神思盪漾,心裡有些淺淺的滿足和疼痛。
看他烏黑眼下淡青色的影子,忍不住用指尖輕觸而過。
昨晚當是一夜未睡吧。
小四閉下眼,睫毛輕顫。“好了。李三已經在外面等。”
我抓起扇子。是了,何其軒雖然受傷,何其正還得上班呢。
原以為帶病上班也沒什麼,好歹何其正是一白領。只沒想到胡來見我的第一句就是:
“何少保啊,今兒是風林館一年一度的踩秋日,點心茶水都收拾好了,您是隨大車呢,還是坐自己的小車過去?”
什麼意思?我瞪著胡來。
“踩秋。每年立秋後一週,風林館都會組織學生去山裡看景遊玩一番,也算怡情養性。”胡來自是知道我不懂,細細解釋了一句。
我明白了,這感情是要去秋遊。奶奶的誰挑的日子,平日悶出鳥氣來不去,姐姐一骨裂,你就說進山耍子?誰玩我呢?誰?
心裡氣苦,面上就不大好看。胡來為了安撫,立刻諂媚地加一句。“今年去這地方好,是趙尚書家位於霧靈山的玉溫泉別殿。平常日子可是享受不到。”
WHAT?除了進山,還要泡溫泉?
胡來嘿嘿一笑,拋了個“這下你可爽了”的眼色過來。“何少保覺得如何?”
我眼前發黑,哈哈笑了兩聲。我能如何,自然是很好。
大車是坐不了了,山路不同城裡,顛簸得厲害。
小四一早在馬車裡給我鋪了一個窩,但每一下衝撞起伏,仍讓我額上汗出。
他默默坐了一會,終於看不下去,走過來抱起我,兩個手臂橫放,如鐵箍一般平穩。即使車顛,我的身子也不再隨之上下左右。
霧靈山在京城西側,路程不算太遠,然山道崎嶇蜿蜒,也足足走了半日。
我躺在小四臂彎。這人雖則精瘦,這一個姿勢,竟能保持不變,而面色平和無汗。與我對視一會,沉聲道:“睡吧。”
我不肯閉眼,他就合上自己的。看那纖長的睫毛拖出細碎黑影,蹄聲的的,心思恍惚。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色要演。
我一個穿來的異世魂,手頭雖然沒有劇本,一樣用心扮著何其軒。
以前的世界,雖也孤單,至少熟悉遊戲規則。在這裡,我人只力薄,又無可倚仗。
裝出那些遊戲的面目,是為了掩飾心裡的惶恐。
當初對這人稍加援手,哪裡是什麼善意溫存,不過是求多些籌碼。
我上學時專業是外科,學得不怎樣,眼力還湊合,對人體骨肉大概瞭然。第一次留意小四,就很輕易發現,這人是練過的。
他是何其正的隨侍,本該手無縛雞之力。我查過他的底細,據說十歲就進了相府,是個孤兒。
那日給他上藥,是為了確認他的身體。只有持續精心修煉的骨骼和肌肉,才能長成這個模樣。
其實我並不好奇,這人潛伏在相府裡,忍辱負重是為了哪般。
我只知道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會跟著我。那我至少要消去他的敵意,如果可以,要他承我的情。現在人果然回應了,我又無端有些不安。
輕籲一口氣。看向他的眉間,淡淡一道摺痕。
這個人,就算是愁,也要壓抑。手不由伸過去,將將要碰到的時候,車子一晃。
他睜開眼睛。
我笑一聲。“好像到了。”
東尚書趙右君,在本朝有個名號,叫“享樂尚書”。這趙府的溫泉別院建在半山腰上,周圍是茂密山林,枝繁葉密,臨著最好的幾個天然溫泉池眼。
時近深秋,葉子尖上染了一綹金黃,這別院飛簷精巧,掩映其間,更覺漂亮。
我彎彎嘴角,好個所在,只當來療養了。
一眾人下了車,自有別院的侍從領去安排了房間,稍稍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