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雲卿吩咐,自然是不會請他進門坐坐的,可這個人明明病還沒好,卻硬撐著天天都來,毒日頭下一站就是一天,人人看了都覺不忍。聽說裴葉兩家都惱恨透了,現如今是提“雲”色變,視為狼虎。
但這幾件事加起來,雲卿的身份地位迅速被抬得極高。到了七月下旬,整個兒物華城都在談論嵐園的小主人云卿,如何如何福大命大被裴二爺收為徒弟,如何如何才華橫溢畫得出“踏雪尋梅”,如何如何性情喜人令府尹夫人讚不絕口,又是如何如何清麗脫俗令裴家大少爺神魂顛倒、非娶不可。
這一切的一切,全都在雲卿預料之中。
先時讓裴子曜那麼一氣,在復仇的事上確然是有些急功近利了,原想著等到地位尊崇,興許能離慕家慕九章近一些,沒想到眼見是要走到了,卻橫上一個慕垂涼。現如今地位何止尊崇,莫說配得上和慕家結交,就是正正經經嫁給裴子曜做正妻,興許也都夠了。
只可惜也晚了。
“卿兒!”雲湄溫柔笑問,“又想什麼吶?”
雲卿猛回神。這是七月末的一個午後,剛下過雨,天兒難得涼快,雲湄興致也好,便遣了蒹葭去歇著,由她來幫雲卿畫小樣。看著雲湄執筆淺笑,雲卿喟然一嘆說:“想裴子曜。”一邊說,一邊不由往窗外看去。
窗臺上幾盆石蓮花讓雨水洗過,是越發得玲瓏有致了。她先前頂著股傲氣,來來回回也只收過他一個紅瑪瑙鐲子和幾盆石蓮花,現如今瑪瑙碎了,物是人非,這幾盆石蓮花卻比她還傲,卯著勁兒地討人喜歡,誰也不捨得動手將它們扔了。
“若是後悔了……”
“不是這個意思,”雲卿打斷她,無奈地笑,“姑姑,我不是後悔。便是一切重來一次,要我去做裴葉兩族聯姻的犧牲品,我也是不會認命的。”
雲湄不解:“那是為什麼,反倒又看不開了呢?”
雲卿不知要怎麼解釋。在雲湄紫蘇疲�q等多數人看來,縱使裴子曜再痴情,總歸是答應了要娶葉家小家、又親手傷了雲卿的手腕,是罪無可恕的。可雲卿早已看開,亦不想再裴子曜多做糾纏。
但自從七七八八地猜出了慕垂涼的心思,就總覺得心裡頭不踏實。裴子曜的父親是個藥石痴,早年曾拿自己試毒試藥,身子早已被掏空,指不定哪天就將家業徹底交給裴子曜了。
可若裴子曜再不提防些慕垂涼……
“姑姑,將小樣給我吧,我去趟蘇記。”
雲卿打定了主意便回屋更衣。先找了件兒粉霞錦綬藕絲羅裳,配上雪白的雲紋縐紗袍和雲煙如意水漾緞鞋,人看著倒是鮮亮,但精氣神兒終究是沒能提起來。自從嵐園小宴之後她整日裡都想著慕垂涼,越想越覺挫敗,越想越心灰意冷。
蒹葭和疲�q進來,二人都是眼前一亮,驚喜道:“小姐!”疲�q左右轉著看看,對雲卿笑說:“如此我們便放心了。”
蒹葭先時驚喜,等和雲卿四目相接,便眼神一黯,恢復了冷靜。她笑說:“不如梳個飛天髻,再配上個雲紋流彩紅玉釵?”
雲卿倒想起她的確有一副極其名貴的雲紋紅玉,是她師傅裴二爺某次自遠方歸來的賀禮,兩釵兩簪一鐲一佩,皆是從一整塊玉石上雕下來,上面有一絲絲乳白色半透明的雲紋,彷彿紅光之中白雲繚繞,又彷彿白霧之中漸染紅霞,通體透亮,毫無瑕疵。
“好,就那件吧。”
那副首飾極少用到,竟不知收在什麼地方,疲�q忙找去了。蒹葭本好端端為雲卿梳著頭,等疲�q一走,卻漸漸收了手,盯著銅鏡中的二人看了許久才低聲說:“你就這樣被打敗了嗎?”
雲卿心裡陡然一抽。敗,她敗了?
她確然是——
“小姐,你太心急了。四族用了那麼多年、每一族都付出巨大損失才徹底扳倒了夏家,而你竟想憑一己之力,在區區十五歲的年紀就將這段恩怨終結在你手中了嗎?若是如此簡單,你的父親,你的大姑姑,當年也不會那麼輕易葬身物華。”
蒹葭悄然退開半步,拉開了二人之間的距離。她垂眉順目,神色安靜,語氣平淡,靜靜說道:“小姐,你為什麼不懂,只有活著,才有希望,但只要活著,就是贏。”
“只要活著,就是……贏……”雲卿喃喃。
同樣的話,雲湄說過,現在輪到蒹葭說,雲卿心中彷彿有一堵牆,讓一隻大榔頭一下一下地砸開,最後轟然坍塌,抬頭便可看到陽光照進來。
淳化四年,夏家出事,滿門抄斬,她出生;
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