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出身,抱負非淺,否則也不會被人視為一號政敵予以暗算;柳如是跟他正相反,她出身低卑,備受踐踏,更想跳起來,夠到一個崇高的東西,重新整理她屈辱的過往。兩個起點不同的人,在一個點上相遇,這個點就是,熱衷進取,有所作為。 錢謙益不同於少年人的熱衷,他能迂迴,有韌性,不大在意清潔程度。這也是混跡江湖多年使然。 他世家出身,家學淵源,五六歲時跟大人看戲,見主人公袍笏登場,就有大丈夫當如是之想。出道之後卻很不順,那年他考上了狀元,碰上暗箱操作,只混了個探花;萬曆朝他跟閹黨鬥爭,落了下風;崇禎登基總該峰迴路轉了吧,又因跟周延儒、溫體仁爭入閣為大學士失敗,被革職送回老家。崇禎十年,他的一張姓老鄉一紙訴狀遞到京城,列舉他有強姦民女強佔民宅等各項罪行五十八條,將他送進了刑部大牢,要不是他花了銀子,走了門路,查出此案背後有他的老對頭溫張二位操縱,就要斷送老頭皮了,就這麼著,還是削籍而歸。 儘管仕途蹭蹬,但中國文人還有另一條積蓄政治資本的途徑——養望。謝安當年東山高臥,看上去啥也沒幹,卻養出了“謝安不肯出,將如蒼生何”的名望,錢謙益在虞山半野堂待著,但憑著學問見識加上政治老本,亦養出了清流領袖的聲威,這聲威名望猶如虛擬貨幣,只等機會來到,即可兌換成沉甸甸的真金白銀。 他的機會在南明弘光朝出現。崇禎吊死之後,太子下落不明,急需擁戴新主,各路英雄皆知這等於原始股發放,一旦下對注絕對一本萬利。韜光養晦那麼多年的錢謙益自然不會無動於衷,他投資的新主是潞王,與投資福王的馬士英唱起了對臺戲。 不久福王勝出,他難免心中忐忑,政治投機失敗的人向來死得難看,一開始可能只是為了保命,他對馬士英大加奉承,馬士英看中了他的清流領袖的身份,盡釋前嫌,引薦他為兵部侍郎。 倆人結成了利益共同體,共謀一件大事,幫助這個利益集團裡的阮大鋮鹹魚翻身。這廝當年妄圖做政治蝙蝠,敗露後弄得灰頭土臉的,那幫復社少年還不放過,又是調戲,又是討伐,大有痛打落水狗的勁頭。 錢謙益幫阮大鋮漂白,他本人則冀圖馬阮二人幫他進入內閣,三個人一拍即合打得火熱,被眾人側目,留下段子若干。《南明野史》裡說,“謙益以彌縫大鋮得進用,乃出其妾柳氏為阮奉酒。阮贈一珠冠,值千金。謙命柳姬謝,且移席近阮。聞者絕倒。” 聞者做“絕倒“狀,是對錢謙益靠近阮大鋮的極端鄙視,他們以為他應該剛正不阿清堅決絕,實在是對錢缺乏瞭解。 事實上,錢不但是一個“熱衷”的人,還是一目的主義者,也就是說,他在乎結果勝過過程,只要最終能成就大事,眼下身段難看一些也沒有什麼了不起。 不知道該怎樣評價錢的這一指導思想,聽上去似與不擇手段相同,但是,歷史上,很多了不起的人物都如此這般做了,比如說抗倭名將戚繼光,他靠巴結張居正擺脫了當地官員的制肘,取得了成功的保障。 但話又說來,這種肯迂迴、有韌性一旦發展得過了頭,就近似怯懦。1645年5月,清軍渡江,南京陷落,福王逃跑後被俘,忻城伯趙之龍、大學士王鐸、禮部尚書錢謙益等三十一人以城迎降。 我不願意輕易譴責錢謙益,儘管這種立論最為簡單和安全,但是,讓我們擬想當時的情形,覆亡前夜,兵臨城下,月光明亮得好似一個陰謀,作為必須作出抉擇的朝廷重臣,他的心思一定複雜得多。
老夫少妻共同的追求(2)
對於死亡,當然是恐懼的,不但恐懼自己的死,還恐懼於這城市裡成千上萬的人一道死去。己身一死,也許還能換個殺身成仁的名聲,但那些無辜的籍籍無名的人,憑什麼讓他們做這榮譽的殉葬?也許有人會鄙夷我這猜想乃婦人之仁,但在南京覆亡之後,錢謙益給蘇州等四郡長官的信中,的確提出,如今“大勢已去,殺運方興”,“為保全百姓之計,不如舉郡以降”。 不過,要是他完全從百姓角度出發選擇投降,等到百姓保全,他大可以蹈死殉國,成就氣節名聲,可是,死真的那麼容易嗎?我們把一個“死”字吐得如此輕快,是因為它遙遠,真到了眼前,就會發現,主動邁進那無邊的虛空,何等困難。 再有,就算死了又怎樣?清軍的腳步繼續進發,大清王朝在北京儼然有序,他的死,最多換來幾聲嘆息,而這嘆息與活下去的本能比起來,是多麼輕飄無力。 那麼,他也可以非暴力不合作啊,當時很多文人選擇了隱居,那個唸叨著“砍頭怕痛,鋤頭怕重”的張岱,還沒當過明朝的官呢,都躲到山裡寫他的“夢憶”“夢尋”去了。到這裡,我們已經無法為錢謙益辯護。 當然了,錢樹大招風,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