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原因,就像一個可愛的玩具,平時拿手裡玩玩也挺喜歡,但送給別人也不是不可以,怎麼著都是身外之物,一朝離散,不會心如刀割;另一方面,冒闢疆又想借機作秀,他為了父母妻子,壯士斷腕,把“愛妾”送給別人,舍小我,顧大局,真是大大的忠義之舉,堪為大眾楷模。可惜他父母打破了他的謀劃,只好還把董小宛帶著,唉,帶著就帶著吧,冒闢疆倒也沒把一次作秀看得太重。 就這麼著,董小宛跟著冒闢疆一家顛簸奔襲,吃夠了苦,受夠了罪,有時一家人要在門板上睡覺,中間冒闢疆又得了大病,董小宛“僅卷一破席,橫陳榻旁,寒則擁抱,熱則披拂,痛則撫摩”。她甚至連糞便都要觀察,隨之喜憂。 病人脾氣大,董小宛就兼任出氣筒,不管冒闢疆怎麼罵,董小宛都沒脾氣,趕上合適的時候,還對他大唱讚歌,說我敬君之心,實逾於愛君之身。您真是鬼神讚歎畏避之身也……,這種高規格的表揚聽得冒闢疆大爽,他反過來讚歎董小宛斷斷非人間凡女子,才能懂得他到這一程度。 接納了,化解了,享受了,安寧了,董小宛強韌的意志搭上男性社會道德規則,變成神奇無邊的“妻性”,她的生活似乎也很浪漫美好。 比如說在動盪之間,也有一些靜謐的夜晚,她與冒闢疆靜坐香閣,細品名香。他們薰的香大有來頭,有的自宮廷裡流出,有的是制香專家特供,還有的是蒐集來珍貴原料,由董小宛指導監督丫鬟們進行深加工,總之,不是坊間肆料。 寒夜小室,玉幃四垂,兩三支二尺高的蠟燭陳列堂前,大小不等的宣爐宿火常熱,“歷半夜,一香凝然,不焦不竭,鬱勃氤氳,純是糖結。熱香間有梅英半舒,荷鵝梨蜜脾之氣,靜參鼻觀。憶年來共戀此味此境,恆打曉鍾尚未著枕,與姬細想閨怨,有斜倚薰籃,撥盡寒爐之苦,我兩人如在蕊珠眾香深處,令人與香氣俱散矣。” 單看這一段,真是沁人心脾。 夏夜,他們納涼於小花園,一張竹榻搬過來又移過去,只為了將月亮的美,領略得更為全面。午夜歸閣,兩人談論那些與月光有關的詩句,她最愛李賀的“月漉漉,煙波玉”,每每誦這個句子,反覆迴環,眼如橫波,氣如湘煙,體如白玉,人如月矣,月復似人。 秋天裡賞菊,董小宛亦別出心裁,瓶插案供之外,她於每晚高燒翠燭,用扇子圍在三面,如一道屏風,她設小座於花影最為參差妙麗處,然後自個坐進去,人在菊中,菊與人俱在影中,回眸笑看冒闢疆,問道,菊之意態如何?其如人瘦何?
將垃圾吃下去,變成糖(3)
不用說,當她鼓起腮幫子,吹茶爐子的火,更是可愛得緊,他總要調侃地念左思的《嬌女詩》:“吹噓對鼎(釒歷)”,她為之解頤。 如果不是知道前面那些跌跌撞撞泥一身水一身的往事,不是知道他曾對她怎樣的暴戾刻薄,我會羨慕這一對神仙眷屬,可我知道,就忘不了,陰影存留於心中,不管冒闢疆將它描述得如何甜美馥郁,我都無法再從內心裡發出讚歎。身為局內人,董小宛應該比我記得更牢,當她讚揚他的慷慨多風義時,是否會想起,就為了幾千兩銀子,他把她撂在半路上,不管她死活? 我猜,她不會忘掉,可是她會用自己的方式化解。過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過上自己喜歡的生活。 冒闢疆的朋友張公亮為董小宛作傳,提到,董小宛未嫁之時對自己的容顏相當自負,曾攬鏡自嘆:以我的資質,即使嫁給庸人為婦,猶當嘆彩鳳隨鴉,況做飄花零葉乎。 這段話裡可以看出兩點,第一,她自負,第二,她嚮往主流。 歡場中,男女雜坐,喧囂並起,她就心生厭煩,落落寡歡,而每到幽林遠壑,面對片石孤雲,則戀戀不捨。她的性格,似乎更適合當一個閨閣詩人,而不是迎來送往的神女。 理想與現實的巨大差別,令她痛苦,她想要救贖自己,就要透過男人。 歷來女人救贖自己,都得透過男人,尤三姐想透過柳湘蓮,尤二姐想透過賈璉,狐狸精們透過那些莫名其妙的書生。董小宛要把自己從風塵中拔出來,也只有從良這一條路可走。 她的從良不同於市面上那些煙花女子的從良,她們只不過是換個生活環境,對於董小宛來說,從良是一個理想,是一次從裡到外的大洗滌,生活方式道德標準全向主流世界靠攏,這使她從一開始就不會處心積慮地謀求一個大奶的地位,她要扮演的,是煙火人間裡賢淑的好女子。 基於現實,量身定做,是選個好人家,做個安寧的小星,在這個範圍裡,她認為自己可以選一個最好的。這所謂的“好”,便是主流。冒闢疆無疑符合這個要求,他家世好,長得帥,還是清流,董小宛雖然不大懂政治,卻知道,清流是被人尊重的,長期來為自己的邊緣處境深感痛苦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