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為狀元,又是江蘇金壇於氏書香旺族的子孫,這些年來聖眷遠勝於詼諧而不大喜好逢迎的紀昀;且他又相當低調,在乾隆面前總是謙虛謹慎的樣子,因而他做到了軍機大臣,而金壇於氏的其他子侄也多有雞犬升天的,在朝廷裡早就形成了一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隱形圈子。紀昀卻沒他官運走得好,雖然乾隆也喜歡他的才華和諧趣,但只把他當做漢武身邊東方朔一流人物,養在內閣、翰林院和武英殿多年,修書作文,至高也不過是侍讀學士——不過是從四品的清水職位。
紀昀見於敏中帶著笑容,卻微微皺著眉頭,態度很謙恭,而語言卻很倨傲,依然如二十多年前兩人初會時一般:“嵐翁,這落卷文采倒算是斐然,不過這麼大的抬頭錯誤你也沒有看見?若是皇上要看墨卷,怎麼送得上去?再或者,將來放榜之後,那些落第的舉子、或是有志於仕途的人們要看中榜士子的闈墨,傳揚出去這樣犯過的卷子也能夠中榜,豈不是你我臉上無光?”
這樣明顯不同意的意味,紀昀自然聽得出,只不過和那種耿直刻板的性子比,他實在屬於偏圓滑一路的,見正牌主考這麼說,自己也犯不著為一個不認識的考生爭什麼名分,更犯不著得罪皇帝眼前的紅人而耽誤了自己的前途,於是笑笑把幾份卷子又丟回了落卷堆裡。
奕霄對著進士的皇榜看了半天,終於接受事實——自己名落孫山了。難過是難免的,不過他年紀輕,區區十六歲,將來還有的是年華,當下收拾心情,決定在京裡賃一所小房子,好好讀書練筆,預備著三年後再考一輪。
不過身邊銀子已經捉襟見肘,奕霄寫了家信回去,期望父母再寄些錢來。
英祥和冰兒本來就不大願意奕霄赴京應考,聽說落榜,其實反而鬆了一口氣,回信上雖然不好直說不肯給錢,但諄諄勸他先回家鄉與顧柔成婚,三年時光,成家之後再談立業,也算不遲。
奕霄雖然從小是個乖孩子,但骨子裡有自己的犟性。他一直“神童”當慣了,考試也從來沒有失利過,這次沒有考中,自覺無顏面對江東父老,哪裡肯回家?加之來回路費亦不低廉,辛苦不說,花在路上的時間更是追不回來。因而回信拒絕,鐵了心要在京里居住下來,打算找一份事情做起來,糊著口的同時準備應考。
哪知道“居長安,大不易”,京城物價貴,來往官宦又多,他一個小小的落第舉人,舉目無親的,除了賃房子的錢繳納了半年之外,竟漸漸連日日三頓飽飯都難以維持了。
他到江浙的會館裡求援,大家說法不一,有叫他去人家家裡做西席的,有叫他去京裡官學或書院打雜的,有叫他為人家寫賬本謄清單的……最離譜的一個人,偷偷附耳說:“小兄弟長得如此俊俏,何必找那些辛苦的事情?你可知道旗人裡十個有八個是不重讀書的,請回去的西席被貶稱為‘教書匠’,地位和長隨跟班也差不多。我倒知道有家像姑堂子,開得價碼得宜,你去玩玩票,不幾個月就能掙三年的嚼用。”
奕霄沒聽明白,問道:“什麼叫‘像姑堂子’?”
那個離譜的越發笑得諂媚:“京裡官員多,在天子眼皮底下不敢違反國法嫖_娼宿妓,可總有要在外頭吃花酒談事的時候,就有那一等好龍陽斷袖的君子,找些俊俏小後生陪酒,多也就是十五六歲的年齡。以男作女,裡頭花樣極多,長見識得很。你看……”
他話沒說完,奕霄就勃然作色,直起身差點一巴掌打在那人臉上:“滾!我博奕霄再不堪,也沒有下賤到這個程度!”
那人臉色尷尬,後退了幾步卻又不甘心,冷笑道:“你有骨氣,好得很!不過你想在京城裡過得舒坦,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奕霄不屑應道:“不勞你費心!我安安分分讀書,老老實實做事,不愁填不飽肚子。”
那人挑眉道:“是麼?你以為你得罪了朝廷裡的大員,人家能讓你安安分分過日子?其他不說,你就不想想自己科舉上蹭蹬是為什麼?京師裡頭盤根錯節,你這輩子還想有中進士的指望?……”這一疊連聲的發問,問得經世事不多的奕霄目瞪口呆,半晌才抖著手指指著這個人說:“你這話從何而來?我要上告!”
那人冷笑道:“你去告!我看你去哪裡、憑什麼告?!”轉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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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算是奕霄長這麼大遇到的第一等的大災難了,俟那人走後,獨自一人坐在會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