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來嘟囔,“老太太瘦成這樣,臨了才有一大幫人圍著,大年夜的,別是良心過不去……”
夠尖刻的指責,也擺明是指著病床前的幾個兒女,然而,沒有一個人能回擊,連一個也沒有。簡默的視線掠過,大舅在唱讚美詩歌,小姨白著臉在和外婆說話,兩個舅媽也在為外婆疏通兩腿的經絡,再後,是雙眼通紅的阿媽在為外婆順氣。
晚了嗎?
到晚上的時候,老人的情況算是穩定下來,蘇苒便要鐘磬帶著簡默先回去休息,蘇槿也是孕婦,厲益賢好勸歹勸,總算勸動她回去。
因為是除夕夜,街道上的行人屈指可數。去停車場取車的這段路,簡默聽小姨說起因果。大致是外婆有心臟病和高血壓,平時什麼也不敢吃,人極瘦,突然一口氣提不上,便沒緩過來。年已耄耋的老人家,做手術,倒不如不做,只能這麼拖著過。
簡默喉頭一哽,分別時看著冰釋前嫌的小姨和小姨夫,不知怎的,想到了文縐縐的一句“何緣不使永團圓”。
回到家洗完澡已經遲了,簡默窩在鐘磬的懷裡,還在回憶外婆的那些好。
比如小學的時候,阿爸阿媽有事,她都去外婆家蹭飯,每次去都像吃大餐。她小,以為外公外婆每頓都吃那麼好,後來一次突擊才發現他們就吃些醃貨和煮得爛熟的青菜,好菜都是為她買的。
再比如初中的時候,她痛經,外婆正好來簡家,得知後就忙著給她泡紅糖水,還給她唱讚美詩,老人的嗓音已稱不上好聽,卻很動聽。
還有那些年的外婆牌黃饅頭,無色素無香精無防腐劑……
簡默斷斷續續地想著說著,將近凌晨時,她在鐘磬唱的讚美詩中迷糊起來,夾雜著窗外菸火綻放的響聲,絢爛到極處。
十二點,也是零點,是終又是始,到處都是辭舊迎新的鞭炮和爆竹聲。
半夢半醒間,她的腦海裡浮現那隻枯柴般的手。煙火與枯手,一個耀眼,一個刺眼。就像……老一輩總在為後輩的絢爛買單,不惜透支自己的綻放額。哪怕絢爛過後,不過是隕落。
人這一輩子,真的好短。
作者有話要說: 剩下的只能今天繼續發,不想失信的,真心慚愧……
☆、死生
春節很冷,這是簡默的所有感受。詩人云,總是一年春好處,蘇家卻是沒脫冬。
外婆的治療可謂一波三折。醫生說老人的壽數就在新年的這一個月,所以在市醫院情況好轉就出了院,在家靠呼吸機待了半個月,一次夜半抽搐,又被送進醫院,這一送,就是急救室。後來幾乎出不來,簡默只進去看了一次,忍不住哭了。比之前更瘦的身體,衣服竟是靠骨頭撐起,一支管口插在喉間,甚至不比外婆的手臂細。
她當時懷孕五個多月,已經沒了害喜的症狀,那次出來,居然一直乾嘔,明知身邊的他有多擔心,還是止不住,嘔到整個人都虛脫才罷。
這之後,鐘磬用關係讓老人出了院,半個月後的晚上,外婆歸天。外婆一輩子信仰基督,走的時候聽著兒女唱的一首《天堂真快樂》,神情安詳而平和。
哭聲、歌聲,混合著夜的無聲,寂寂流淌。
鐘磬安慰她,這個結局不算壞。簡默紅著眼,一轉頭,看到對面房間的外公神色痴然地立在門框裡,硬生生固住了流動的空氣。
出殯的當天,因孕婦不能勞累的提議經全票透過,簡默被留在了家,陪伴因年事已高同不能送殯的外公。
簡默知道老人家餓不得,便拿了肉包子和鮮奶,遞給痴痴地站在窗邊、一言不發的外公,“阿爺,阿媽說你早上沒吃東西,這家的肉包子很好吃,你吃一點。”
老人的耳朵已經不靈光,低眼見到她手裡的東西才反應過來,和藹地朝她笑,“是阿默啊。”看到遞來的包子,又擺擺手,“先放著吧,我不想吃。”
簡默不禁微哽。
說實話,她這一輩和老一輩的感情因疏於相處並不親暱。說得叛道一點,外婆過背,她心裡要說難過是有的,但不至於會心裡一片雨臉上一片淚。再說阿媽一輩,自離家起就少了對外公外婆的依賴,年事漸長,反成了被依賴的物件。這一兩個月,兄弟姊妹殷勤伺候,總算盡了孝道,他們的悲傷僅是暫時的。
最難過的,恐怕是失去老來伴的外公。
簡默心中不忍,安慰道:“阿爺,你不要難過,奶奶在天堂。阿媽大舅都唱天堂真正好呢。”
“啊……我知道。”外公應了,再不說一句。
於是,祖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