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就這麼站著。
老人昨晚一夜沒閤眼,簡默最終還是勸說:“阿爺,你要是覺得困,就去睡會。”
“哦,不困。”
良久,老人才又動了動唇,“也是睡不著。這幾天,總想起以前的一些事。阿蘭啊,她跟我的時候就過了幾天好日子,後來‘土改’光打地主,一個家都被打散了。她懷了孩子,身子又弱,你二舅就這麼沒了……”
阿蘭就是外婆,簡默是知道的,至於這位無緣的二舅,她倒是真不清楚。
她看到,外公的眼因這番話已微微潤溼,“沒想到啊,她就那麼落下了病根。她手腳勤快兮,這輩子淨知道伺候我。生你小姨那會,就不好了。老了又有高血壓,什麼也不敢吃,瘦成那樣,我攙著她啊,都是骨頭。不曾想,臨了還要受這樣的苦……”
寥寥幾語,道盡一生。
簡默也看過外婆早年的黑白照,彎眉大眼,鼻挺口小,五官佔盡秀氣與靈氣,無論旗袍洋裝,戴帽穿靴,皆如畫裡走出來的人物。
對比老境,判若兩人。
都說時間是把殺豬刀,這話不假。
可現實這貨揹著宰牛刀,砉然騞然,劃的是滄桑,刻的是坎坷,偏垂落重重帷幕,到最後關頭才溫柔地衝你笑,告訴你,“這就是事實,認命吧。”
你奈它何?
一言以蔽之,當事實讓你難以接受,記得叫它——現實。最後,接受。
因為,通常現實不但腹黑,還不可理喻。
簡默不禁想起外婆辭世前幾天,她和鐘磬曾來探望。長輩們坐在客廳商量後事,他們兩個晚輩便去臥室陪著。
推門,床上的外婆還是老樣子,雙目緊閉,只能靠呼吸機度日。房裡還有外公,脊背因年邁佝僂著,正背對他們而坐,看不清神情。
空氣中浮動著某種因子,悲哀又溫情,他們兩個小輩站在角落,沒有試圖去調和與混淆。
半晌後,他們等來了一陣寒暄,有來無去的寒暄。
“阿蘭,你渴不渴?”
“阿蘭,你餓不餓?”
“阿蘭,你最愛乾淨,幾天沒洗澡,難受不難受?”
“阿蘭,快三月份了,老屋院子裡的蘭花要開了,你快些好,開謝了就不好看了。”
年邁的嗓音極沉極重,少了活力,就容易顯出老態與疲態。她聽著,也一陣陣難受。
生者懼死,不是懼怕死亡本身,只因生太美太好,生者貪戀生之美好,則懼於失去這種美好。越貪戀,就越懼怕。
目視著外公在短短几天老去數歲的模樣,她擔心的又是另一種可能——生者,而懼生。
“你身體重了,別站著,去外面坐。”就在她沉思的當頭,有人扶住她的肩膀,在她的耳邊輕聲說了句。
簡默詫異地回頭,還真是鐘磬,“不是要送到山上?你怎麼回來了?”
“媽不放心你和外公,讓我回來。”說著,扶她往外。
“外公還沒吃早餐……”
“我來,你去坐著。”
簡默知道他最有辦法,也沒再堅持,坐下後,腿肚子的確有酸脹的感覺,便自己按揉起來。十多分鐘後,鐘磬出來,見她在揉小腿,上前接替了她的動作。
“外公吃了嗎?”
“嗯。”
“你怎麼說的?”
“死者長已矣,生者且自惜。”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簡默沉默了,矮頭看著他撩起她的褲腳,耐心而輕柔地替她按摩。她的腿白,汗毛稀罕,也沒有過多的肌肉,可說是一條美小腿。
她暗想,外婆年輕的時候恐怕也是如此,是因為老了,才會萎縮色黃,活力不復。如果她也到了那時候,他還會這麼給她按摩?
這麼想,她也就這麼問,“鐘磬,以後我老了,面板皺了、黑了,你還會這樣嗎?”
鐘磬手上的動作沒停,回得挺快,“那時候我也老了,放在你腳上的手也是皺的、黑的。”
“生命在於運動,你能者多勞,老得也慢,像我這種好吃懶做的,二十歲是花,三十歲準成渣。”
“好好說話。”鐘磬好氣又好笑,這陣子出了不少事,他知道她在怕什麼。手上的動作依舊,他突然問道:“默默,心理學上有個概念叫群體極化?”
“嗯。”
“簡單來說,多數情況下,在群體中做出的決策相較個人決策傾向於極端。所以,不做好事的通常不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