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上下洋溢位一股說不出的興奮。
挺舉笑笑,扭過頭繼續寫信。
“阿哥,”順安猛然想起什麼,嗵地扔下掛街包,走到挺舉身後,“你在做啥?”
“寫信。”
順安打個愣怔:“是寫給你姆媽的嗎?”
“是哩。我得講清爽科場取締的事體,讓她上墳告訴阿爸一聲。”
“阿哥,你……講到我沒?”順安急切問道。
“呵呵,正要講呢,你姆媽一定會問的。”
“阿哥,你不能講!”
“這……”挺舉眯起眼睛,“你跟我一道出來,我這寫信回家,你姆媽哪能不問呢?你姆媽問起,我姆媽哪能講哩?”
“阿哥,你得這樣講!”順安略略一想,“你就說,你不曉得我在哪兒。一到上海,你就與我走散了!”
“這哪能成呀!”挺舉笑了,“要是你沒個下落,你姆媽一定會尋到上海來。”
“這這這……”順安這也急了,又想一時,“你這樣講,你就講我跟著姓陳的到日本去了。姓陳的是啥人你曉得的。你就說你死活攔不住我,就說我被革命黨迷住了,一定要去,打個轉就尋不到人了!”
“這……”挺舉現出難色。
“曉迪求你了!”順安撲通又跪下來,“你一定得這樣講。你要讓我姆媽死心,在這世上,就她煩人!”
挺舉長嘆一聲,閉上眼去,良久說道:“阿弟,你這個話兒,恕阿哥不能傳送。你實意想講,就自己寫封信吧,你阿爸、姆媽也都識字,看得懂!”
挺舉將筆與墨水朝桌邊一推,將寫成一半的紙頭放進抽屜,騰出位置,順手拿出一本賬冊,躺在床上看起來。
順安正在琢磨如何處置,外面傳來腳步聲,直衝他們的小門。順安趕忙站起,剛剛在桌邊坐定,半開半掩的房門已被推開,俊逸咳嗽一聲,大步走進。
“魯叔!”見是俊逸,順安吃一大怔,迎上前去,哈腰深鞠一躬。
“呵呵呵,”俊逸將他上下一番打量,笑道,“掛上跑街包了!”
順安這才意識到新包仍舊挎在胸前,稍顯尷尬,趕忙取下掛在衣架上:“魯叔,小侄這剛回來呢。”拉過椅子,“魯叔,您請坐。”
“嗯,”俊逸坐下來,將他又是一番打量,“跑街是個門面活,儀表相當重要。你這套長衫有點土氣了,趕明兒讓你師父另置一件,從賬房裡支錢,人靠衣裳馬靠鞍嘛。”
“謝魯叔!”順安連連拱手,有點受寵若驚,“魯叔,我一定練好儀態,學會走路,學會說話。無論如何,我不能給魯叔丟臉!”
“好好好,”俊逸轉頭看向挺舉,“挺舉,這在看啥哩?”
挺舉朝他笑笑:“谷行裡的賬冊,隨便翻翻。”
“可否翻出個名堂?”
“我在琢磨這幾句話!”挺舉遞過賬冊,翻到扉頁。
俊逸接過來,見上面工工整整地寫著幾行楷字,“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利交天下,財通八方;買賣憑稱,良心為砣;暴雨不可終日,暴利不可行久”,連連點頭:“寫得好哩。這是當年你馬叔開谷行時寫下的,你可慢慢領會。”
“魯叔,”順安湊到俊逸跟前,“曉迪和表兄都是書呆子,沒歷過事體,這來是向魯叔學生意的,魯叔啥辰光得空,當給我們多上幾課才是!”
“呵呵呵,好呀,”俊逸順勢說道,“你們想聽,魯叔這就出道題嗬。”
“真的呀,”順安興奮道,“魯叔快講!”
“從前,”俊逸咳嗽一聲,拉開架勢,“某個地方有兩個村落,一個是強村,一個是弱村。強村跟弱村做生意,弱村總是吃虧。弱村吃虧,是因為內部不和,總愛窩裡鬥,而強村卻擰成一股繩。弱村的村長很生氣,決定立個行會,統一管理對強村的貿易。村裡能說上話的有三個家族,第一個姓張,是村長親戚,管理村產,財大氣粗,說一不二;第二個是王姓,開店放貸,人多勢眾;第三個是李姓,跟強村走得近,時常利用強村人強買強賣。”故意頓住話頭,目光看過來,似在探詢。
“魯叔,”順安急道,“題眼在哪兒?”
“題眼就在,”俊逸托出盤子,“村長委託張姓做這事體,張姓假作公道,不便自己出面,分別尋到王姓與李姓兩家族長,要他們各自擬出商約協議。兩家又不謀而合,將起草協議的事體放在一個秀才身上。”
“這題眼……”順安故作誇張地抓耳撓腮,“我哪能聽不明白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