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那些句子,單是裡面的學問,也是不得了。如果小侄所料不差,在上海灘能比馬叔更懂米糧的,怕是沒有幾人哩。”
“咦,你小子哪能看出來的?”振東驚訝了。
“呵呵呵,馬叔呀,做生意小侄不行,看書卻是內行。至於是哪能看出來的,馬叔就甭問了。”
“好好好,馬叔服你。”振東放下筷子,舉酒道,“來,喝酒!”
二人再飲。
“馬叔,”挺舉倒好酒,按住酒碗,“不瞞你說,今朝尋你,倒不是全為喝酒。”
“講吧,你想聽啥?是產地、品種、收歉、價鈿,還是其他?”
挺舉從袋裡摸出那張莊票,將事體大略講了。
振樂眯縫起眼,越聽眼縫眯得越小,到後來完全眯沒了。
“馬叔,”挺舉問道,“你覺得這樁生意靠譜否?”
“靠譜靠譜,”振東活泛開來,兩眼笑成兩道縫,迭聲道,“賢侄呀,你真是個大貴人哩,這初來乍到,生意就介火爆哩。快點做去,不就是一千石嗎?想當年,你馬叔……好了,好了,好漢不提當年勇,賢侄這是出門見喜,大吉大利呀。”
“敢問吉利何在?”
“吉利這都擺明了呀,大米滿河浜都是,莫說是一千石,縱使一萬石,也不過是舉手之勞。他這兒五塊八要,你這兒只要出到四塊二,那些米船就會搶破頭!一來一往,兩日之間,賢侄就可入賬一千六百大洋,哈哈哈,你馬叔再也不愁下酒錢了,來來來,馬叔為你賀喜!”
“馬叔這般講,小侄就踏實了。不過,小侄不打算四塊二收,小侄仍打算以去年的新米價,四塊八收!”
“咦?這是為啥呀?嫌錢扎手,是不?”
“不是,是為那些種糧的,豐收了,哪一家都指望多賣點,給少了,誰還種糧呀!”
“哈哈哈哈,”振東豎起大拇指,迭聲笑道,“書呆子做生意,就是與眾不同。來來來,馬叔為這些種糧的,敬小侄一碗,幹!”
初來乍到就接千石大單,挺舉心中確實忐忑,但馬振東的這席話讓他吃個定心丸,翌日晨起,就讓阿祥在河浜上吆喝購米。正在河浜上來回遊蕩的米船大喜過望,一忽拉全圍上來,將這段河浜堵了個嚴實。糧農已經主動把米價降到四塊五,挺舉卻宣佈以四塊八收購,只收一千石,條件是米錢賖賬,三日後打總兒兌付。見米價這般高,又只收一千石,且賖賬不過三日,眾船家就如瘋了般爭搶上位,兩隻小船差點被撞翻在水中。
由於人手過少,挺舉與阿祥由上午忙活到天黑,才將一千石大米悉數入倉。然而,次日中午,並不見那個氈帽人前來提貨。挺舉他們候至晚上,那人仍舊沒來。又次日,儘管河浜米價跌至四塊三,依然不見店家收米。將近昏黑時,氈帽人來了,與他同來的還有一個兵勇,看打扮,是清軍巡防營的。二人進店,非但不提大米,反要挺舉歸還預付款,氈帽人一臉苦喪,將挺舉拉到一邊,說那一千塊是軍餉,眼下米價走低,而他出的價格過高,長官懷疑他從中使錢,他渾身是口解釋不清,只得退米。長官放心不下,這又派兵勇跟來,這一千石大米買不成了,他只能抱歉,云云。
挺舉傻了,好久方才恍悟過來,吩咐阿祥將那張莊票原封不動還給他們,閂上店門,悶頭久坐不語。
“阿哥,”阿祥見他難受,承擔責任,“這事體怪我哩。我只曉得收米不對,咋就沒想到是仁谷堂故意使壞哩?我……”拿拳狠勁打頭,“真是該死呀!”
挺舉一動不動。
“阿哥呀,”阿祥愁苦滿面,“這一倉米全是賖來的,明朝就得兌現,哪能辦哩?”
挺舉緩緩站起,拖著沉重的步子離開店面,走向魯宅。
顯然,這裡的事情俊逸全都曉得了。挺舉一到門口,就被候在門房的齊伯帶到客堂。
“挺舉呀,”俊逸開門見山,輕鬆一笑,安撫他道,“米店不能無米,一千石,不是大事體。”摸出一張莊票,擱在几案上,“明天你到莊上兌現,把這點米吃下來就是。另餘一千塊,放在你店裡流通!”
“魯叔,我……”挺舉感動,聲音幾乎是啜泣。
“呵呵呵,挺舉呀,學做生意,不交學費哪能成哩?魯叔當年,學費交過不只一次喲!去吧,我還有些事體。”俊逸起身,走到挺舉跟前,在他肩上重重一按,步履沉重地拐上樓梯,到他書房去了。
齊伯將莊票拿起,放到挺舉手裡,輕聲說道:“挺舉,聽齊伯的,這米爛不了,這錢也賠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