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華跳下床,直接從裡面把門插上。魏海烽氣得發呆,在書房坐了一陣,沒頭沒腦地寫起了“離婚協議書”。不過,才寫了一個開頭,就覺得自己在浪費時間。離婚?是想離就能離的嗎?離了以後,他住哪兒去?如果還住在一起,那跟現在這樣有什麼區別?再說,陶愛華又不是頭一次這麼鬧,去年這個時候,不是鬧得更厲害?她就是這麼個人,大炮筒子,直腸子,心裡有什麼就說什麼,不計後果。年輕的時候,談戀愛的時候,魏海烽喜歡她也就是喜歡這點,直來直去,愛憎分明,不藏著掖著,不拐彎抹角。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全都乾乾淨淨寫在臉上,不像他暗戀的“朱麗葉”,總是低著頭,從來不用肯定句或否定句,永遠是霧裡看花,永遠是美人涓涓隔秋水,總是走很遠很遠以後,回頭看一眼待在原地的魏海烽,但就那麼一眼,很吝嗇很文藝的一眼。不像陶愛華,大大方方,一雙天然妙目,看你就是看你,不會把視線“刷”地移開,又輕盈盈地飛回來,可就在你要用你的目光去接應的時候,那視線又移開了,彷彿你剛才做了一個夢,或者是一種幻覺,人家根本就沒有看你,是你一直在看她了。陶愛華從來不那樣,她一直是個乾脆利索的人,就像她扎頭皮針,一針進去,絕不拖泥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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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海烽扔了筆,把寫了個開頭的“離婚協議書”扔到抽屜裡,上了床。生氣歸生氣,但他確實困了。
這是一張單人床,設這張床的原始目的並不是為分居方便,而是為了魏海烽的弟弟魏海洋。他以前常常到魏海烽這兒蹭吃蹭喝,最近幾年來得少了,兄弟倆雖然在一個城市住著,但一年反而見不到幾面。魏海烽心裡隱隱覺得這和自己這幾年比較落魄有關係。兄弟倆,漸漸變得沒什麼話說,說什麼呢?魏海洋在光達管理學院當講師,談笑皆權貴,往來無白丁,說著說著,就會說到誰升了官,誰發了財,都是身邊的人,也不是故意刺激魏海烽。但魏海烽並沒有修煉到八風不動,每每聽到這些,表面上“噢”一聲敷衍過去,但心裡不是沒想法的。魏海洋也提出過替他約許明亮,一起坐坐啊什麼的,但魏海烽都拒絕了——一個單位的上下級,有什麼話非要在下面坐坐的時候說嗎?再說,魏海烽知道,許明亮絕對不是一個誰跟他坐坐,就能坐出名堂的人。領導喜歡什麼人,有的時候跟家長喜歡哪個兒女一樣,是沒道理可講的。雖然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肉和肉還不一樣呢,總有心頭肉和滾刀肉的區別。實事求是地說,許明亮從來沒有虧待過魏海烽,但顯然他真正重用和欣賞的是趙通達。這也難怪,人家趙通達命好點正。多年以前,趙通達還只是交通廳下屬公司的一個工程師的時候,許明亮恰巧是這個公司的總工,倆人在一個專案上摸爬滾打,知己知彼。所以,日後隨著許明亮的官運亨通平步青雲,趙通達芝麻開花節節高也在情理之中。這種關係你不能說他不正常,就像木匠喜歡用自己順手的舊工具一樣,領導喜歡自己的老部下,無可指責。相對“忘本”而言,“念舊”總是美德。許明亮念舊,你魏海烽能說什麼?再說,趙通達也是研究生畢業,而且和你魏海烽是同一個學校出來的,只能重用一個的時候,人家憑什麼非得捨近求遠?子曰:仁者愛人,愛有差等。什麼叫差等,就是親疏遠近。作為一個領導同志,如果對所有的下屬都一視同仁,那就沒有權威了。你總得器重其中的一些,讓這些受器重的得到榮譽和利益,這樣才會使其餘的人受到鼓舞,所謂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在這個方面,周山川就不如許明亮。儘管周山川是一把手,但在交通廳這麼多年,他一直強調,幹部就是人民的公僕,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後,而且越是他器重的幹部,他越要求嚴格。分房,他出面做工作,叫人家讓給普通群眾;評職稱,他親自上人家家,帶著禮物勸人家高風亮節。一來二去,沒有人願意受他器重,甚至有人公開說,當幹部要這麼個當法,還有什麼意思?混來混去,就混一個“俯首甘為孺子牛”?我要真想當“孺子牛”,我戴一袖箍站街上協管交通好不好?
但人們說不出周山川什麼,他以身作則兩袖清風,一輛破腳踏車騎了大半輩子,你能說人傢什麼?直到後來有人實在看不過去,對周山川說:“您是廳長,您帶頭騎車,讓下面的人怎麼辦?都跟著您騎腳踏車?騎一輩子腳踏車?”
這事兒是周山川自己沒想明白,你廉正是廉正了,可是你得清楚,別人跟著你幹,給你拼死拼活,人家圖什麼?圖個一輩子像蠟燭一樣,燃燒自己照亮別人?在這一點上,許明亮就比周山川想得明白——當領導怎麼才有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