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浮而短,肝肺皆病……”方丈喟然嘆息,卻覺手腕一緊,竟被那男子猛地抓住。兩名年輕僧人驚呼“小心”,方丈卻仍然安坐床前,抬手製止了他們想要上前的舉動。
躺在床上的男子慢慢睜開了雙目。
他本是面容清雅,俊眉鳳眼,可而今臉色憔悴,目光怔然,只緊緊攥著方丈的手不放,口中兀自喃喃。
方丈將手覆在他微冷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道:“施主是有什麼心事鬱結不散嗎?說出來或許能好過一些……”
男子吃力地發出聲音,方丈屏息聆聽,才聽出他似乎是在反覆念著兩個字。
“阿蓁……”
“是一個人名吧?”慧真皺眉道,“這幾年來總聽他念叨著,可問起來卻又什麼都說不出……”
慧元也慨嘆,“想必是他的至親,可憐他孤身病臥在此,除了那個周大官人時來探望,竟沒有其他親友露面。”
正說話間,又有人敲了敲房門,在外道:“師傅,周大官人到了!”
方丈與兩名弟子均感意外,前幾天周大官人剛剛來過,依照以往的習慣,他本該過十幾天才會再來,可如今卻怎麼又到了白光寺?
雖是如此,方丈還是讓門外的弟子去請周大官人進來。過不多時,房門輕推而開,一名身材矮胖的中年人探身而入。此人身著一身裁剪精緻的灰色綢袍,面白無鬚,雙眼狹長,見了方丈便作揖道:“方丈幾日不見,身體可好?”
方丈嘆道:“老衲倒還是一切如常,只不過……這位宋施主近幾天來總是不太平,昨天黃昏還發作得厲害,險些將我徒兒打傷。”
周大官人面露不安,湊上前看了看那男子,道:“既然如此,我這就將他帶走,不再勞煩各位。”
方丈竟是一怔,這病人已在白光寺待了那麼多年,如今周大官人竟忽然說要帶他離開,實在令人意外。
猶記得十多年前的開春時節,這素來幽靜的寺中來了一名外地書生,說是進京趕考偶來此地,喜愛這古寺清幽,便與方丈閒談了起來。兩人言談甚歡,書生此後多次到訪,與方丈成為了朋友。又過了一段時間,某日傍晚,書生忽然來到寺廟,身後還跟著一乘小轎。
掀開轎簾,裡面坐著的是一個面容清秀、五官端正的年輕人。廟中小沙彌上前招呼,那年輕人卻只是直愣愣地望著前方,不與任何人交談。
此時書生才說道,此人乃是自己的朋友,姓宋名雲,自幼聰慧善文,豈料來京趕考卻名落孫山,遭受打擊之下變得神智不清。因書生自己也是寄居在親戚家中,無法照顧朋友,於是請求方丈能容許他在此暫時休養。
方丈憐惜這人年紀輕輕卻得了瘋病,心想著或許在廟中靜養些時日能夠使他恢復正常,便答應了下來。
此後那書生也來看望過此人幾次,可宋雲的病情卻並無好轉。
他多數時間總是靜靜地坐在窗前,看上去溫文爾雅,只是望著庭中草木不說話。他的生活起居很是規律,不犯病的時候安靜而守禮,一舉一動都極有分寸,僧人們私下都覺得他應該是出身書香門第,或者可能是沒落的官宦子弟。
可是問及他的過去,他從來不會回答。倒是有一次踏青遊人放的紙鳶落入院牆,小沙彌撿起後卻被他出聲喚住。
那是他第一次主動發聲喊人。
他要那個已經跌斷翅膀的蝴蝶紙鳶。小沙彌試探著遞到他近前,他望著紙鳶許久,忽然奪過緊緊抱在懷中。
“阿蓁……阿蓁……”他沙啞著聲音念著這個名字,久已失神的眼中緩緩流出了淚水。
任憑小沙彌怎麼勸解,他執著地抱著斷了翅膀的紙鳶,失聲慟哭。
那哭聲悲痛至極,似是積蓄了很多時間得不到釋放,直至今日才如決堤洪水般宣洩出來。
於是那隻蝴蝶紙鳶便只能留給了宋雲。
他不要別人的幫助,自己將它掛在了床邊的牆上。無法入睡的夜裡,便一直坐在床上望著紙鳶,似乎沉浸在了只屬於他一人的世界中。
可他一旦發作起來,就會歇斯底里地以頭撞牆。僧人們拼命按住他,他也會嘶聲大喊,似乎是在戰場上面臨著千軍萬馬的踐踏。
他就這樣時好時壞地在寺院裡待了三個月,某天清早,白光寺中又來了一名陌生人,自言姓周,個子不高,細皮嫩肉。他一進廟門便找到了方丈,說書生已被某位官員徵召為幕僚,隨著上司離開了汴梁,臨走前將照顧宋雲的事情交託給了他。
方丈問及是否能將宋雲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