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
瞎子吳不瞎,是個又黑又胖的中年女人,只是眼睛小些,才被人叫瞎子吳。
她的嗓音又粗又亮,她要參加世界女高音的比賽,肯定拿大獎。瞎子吳的本行是唱豫劇的黑臉包公,劇團散了,改行唱墜子書。瞎子吳會唱戲,還會算命看麻衣相。瞎子吳常在後半夜婦女孩子回家睡覺後,說幾段褲襠裡的葷段子。女人過了四十就沒有矜持,比老男人的臉皮還厚,汴京的城牆一樣。葷的素的黑的白的字句兒,從她厚嘴唇裡溜出來,滋溜滋溜,平直潤滑,沒有一點溝坡障礙,讓村裡的男人過年吃肉一樣興奮。琉璃和二歪每天夜裡聽到散場,第二天睡到中午吃飯,然後聚在一起回憶重複一下昨天晚上的精彩,一天就這麼打法過去了。
瞎子吳走的第二天,吃晚飯的時候,琉璃咬爛了自己的舌頭,流了不少血。肖春花心疼的不得了,看著琉璃,像是給曹宏志提醒:“吃自己的肉,孩子饞了。”曹宏志轉臉走開。
二歪頭來到琉璃家。二歪長的高高胖胖,白白淨淨,濃眉大眼,總是把頭歪在一邊,特像村裡一個在縣裡工作的男人。和瘦瘦小小的陳老三站在一起,如一匹馬駒站在一頭老驢身邊,咋看也不是一類。
琉璃道:“我現在嘴饞的咬自己舌頭了。今天晚上去牛屋,逮幾個小小雀吃。”當地人把麻雀叫小小雀。
二歪偷偷看一眼正在燈下補衣的肖春花,壓低了聲音:“我媽說,掏小小雀能掏出長蟲,我不敢。”
琉璃道:“你媽故意嚇唬你,這麼大的人了,連孬好話也聽不出來。不去滾蛋,別跟著我。”
二歪沒有再猶豫。
月亮很圓,很亮,往大地灑下一片潔白。兩邊房屋樹木清晰可見,村裡燈光依稀閒爍。村到牛屋二里多路,一會兒就到。
牛屋遠離村莊,孤零零的戳在野地裡。土牆,草屋,黑黢黢的,如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蹲在那裡苟延殘喘。牛屋是土改前建的,已經用了30多年。牛屋前一棵泡桐樹,像一把巨大的傘,遮天蔽日。這是蓋牛屋時一個年輕人種的,現在當兵在部隊,已是團級幹部。
瞎子吳說,這棵樹就是團長的命根,富源。樹旺,他的福氣就盛。樹長,他的官越升越大。你們所有認識他的人跟著沾光。村裡人更愛惜這顆樹,常有男女信徒在樹下燒香擺供。現在樹蔭能遮蓋一畝地,需要四個男人手拉手才能圍住樹身。樹下有一口水井,四五米深。井水又涼又甜,天然綠色的飲料。
夏天,泡桐樹成了村裡人憩息納涼的好地方,琉璃愛到泡桐樹下逮爬叉,一晚上能逮20多個。不過,琉璃自己從來沒吃過,他從小不敢吃。肖春花常給講金爬叉的故事,說他是爬叉變的。奶奶曹李氏嚇唬他:“爬叉是神靈,你吃了肚子裡會長爬叉,肚子上長滿了爬叉眼兒,用手一扣就能摳出來個爬叉。”
琉璃和二歪進去的時候,幾個人正在打撲克。金河,勝利,疤瘌,鯰魚頭,還有傻子,都是村裡的老光棍。金河是因為他大爺四九年春用賭博贏來的200個袁大頭買了10畝地,一季莊稼沒收,村裡開始土改,地被沒收歸公,還被戴了地主帽。老地主大會小會挨批鬥,仨兒子揹著小地主的名分,一輩子沒有翻過身來。
勝利是二歪的親哥,他娘半掩門的名聲太響亮,註定背黑鍋打一輩子光棍。疤瘌小時候頭上長惡瘡破了相,姑娘看一眼,嚇的幾天不敢出門,誰也不會嫁給鍾馗一樣的男人。
傻子是為民的堂叔,沒個名字,也沒有娶上媳婦,跟著為民家過。傻子每天要飯回來就在牛屋門檻上坐著,不說話,也不動。村裡人叫他傻子,其實並不是實傻。他從不在附近村裡要飯,愛到儀封園藝場去。在鄰村要的是窩窩頭,園藝場吃商品糧的工人多,給他的白麵饅頭,碰上個心眼兒好的還給件勞動服。為民的爹孃嫌他傻,孩子找媳婦受影響,可也沒有辦法趕走,大隊一年還補貼家裡十塊錢哪。
為民喜歡他傻叔。傻叔對他很親,每天要回來饅頭和花捲,傻子自己捨不得吃,給為民帶回來。吃白麵饃是鄉村人最奢侈的夢想,最大的願望就是頓頓吃上白麵。全大隊五個自然村,除了何支書家,誰也不行。幾個吃商品糧人家,也不能保證。隊長鐵頭家在村裡生活水平最高,也就是吃個玉米麵窩窩頭,連個花捲都捨不得吃。只有過年或者鄰居家婚喪嫁娶辦事兒,人們才能甩開肚皮吃一頓饅頭。
傻子看到琉璃和二歪頭來了,嘟囔:“你們來這兒幹啥,不回家睡覺。”
二歪道:“你別管,我們玩一會兒就走。”
牛屋裡栓著七八頭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