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她在家,這我沒敲門就感覺到了。沒有任何跡象:香味、音樂以及輕輕的腳步聲,幫助了我的預感,可我就是準確地料到了。實際上也不是什麼驚人的直覺,只不過是對自己的強烈期望信以為真,而事實又碰巧和這期望吻合。
我剛敲了兩下門,屋裡就響起了只有年輕姑娘才會那麼輕盈的腳步聲,接著她貼在門後聲音很近地問:“誰呀?”
她開啟門,抱著門扇看著我,過了片刻才認出我,笑著說:“是你。”然後她放我過去。她正在洗頭,頭髮溼淋的,從廚房到門口滴了一路水。這時,我聽到另外一間屋傳出她母親的聲音,“誰來了?”
“你媽媽在家?”我立刻變得緊張不安。
“她生病沒去上班——找我的。”她高聲對那屋說,又對我道,“你先到我房間去,我把頭洗完。”
說完她就回了廚房,廚房立刻響起水龍頭放水的嘩嘩聲。
我進了她那間灑滿陽光的房間;從鏡子裡發覺自己笑嘻嘻的,那些難堪的症狀都消失不,自我痊癒了,連最小的瘢痕和疥癢都沒有,就像從來都沒有發作過。
我到廚房靠著門框看她洗頭。從另一個角角可以看到敞著門的另一個房間內,她母親蓋著一條大毛巾被躺著鋪著涼蓆的床上。
她的頭髮很長、很多,當她打香皂搓洗時要離開水池,彎腰站在地當間兩手攥著垂下來的頭髮一縷縷揉搓。我只看得見一頭黑瀑布。“你怎麼沒去上課?”她邊洗邊問我。
“老師病了,上午改自習了,我就溜出來了。”我信心說,壓根沒意識到是撒了個謊。
“你來找過我麼?”“沒有。”這倒是有意掩飾的,“我們最近課程挺緊的,快期末考試了,所以也沒時間找你。”
“我還想呢,怎麼見了一面人就沒影了,是不是又在別處認了姐姐給絆住了。”她搓完頭髮,把整頭長髮往上掀,一手揪著,露出脹得粉紅的臉,直起腰笑著說:“最後沒有又認識什麼人?”
“聽你說的,好像我除了在大街上游逛就不幹別的了。”
“行呵,兌上點涼水。”她伏到水池前低頭等著。
我拎著滿滿一壺水朝她兜頭澆下去,“燙麼?”
“可以”。她指示著方向,“朝這兒澆。”
由於她身材高大,儘管彎著腰,我也要費力用雙手把水壺提得很高才夠得著,好在隨著水的傾出,水壺愈來愈輕。
她像擰床單似地雙手握著使勁那股又粗又重的頭髮,然後把頭髮轉出螺紋,朝天辮似地豎起,在額前迅速地盤繞幾圈結成一個頗似古代少女頭的髮髻,整個動作一氣呵成,腰肢手臂扭畫出靈巧動人的曲線和弧形,令我入迷。
這個累累垂在額前的髮髻使她整個形象煥然一新,呈現出一種迥異於所有現代少女的獨特魅力,猶如宋瓷和玻璃器皿的不同效果。“看傻了?”她用溼手在我眼睛上抹了一下。
“你幹嗎平常不這麼梳頭呢?多好看。”她用拖把擦弄溼的地擦到我腳下,我往後退一步。
“那成什麼了?你在街上看見有人這麼梳頭麼?有第一個我就當第二個。”她擦了一遍地,否身拄著拖把站在日光投射明晃晃的溼地上朝我笑。回到她的房間,她把盤成髮髻的頭髮解開披散著以儘快晾乾。她赤腳穿著拖鞋對著鏡子往臉上、手上和小臂上塗香脂,整個房間瀰漫著馥郁的香氣和溼的頭味兒。午後的陽光已經有些懊熱,她有些胖,很快熱,便拉上暗緣色的窗簾。屋內立刻有了一種隱蔽和詭秘的氣氛,像戴著墨鏡走在街上,既感到幾分從容,又不由生出幾分邪惡。
我為自己把這一單純的舉動引由為含有暗示的誘惑感到羞愧。她脫鞋上床,靠著床頭伸直雙腿坐著,使勁扇著手裡的紙摺扇,儘管這樣,仍熱得身上出汗,不時用手拽拽貼在身上的領口、袖邊。“這天怎麼這麼熱呀,才几几份。”她嘟嘟嚷嚷地抱怨。
“你會游泳麼?”“不會。我怕水,總也學不會。你會麼?”
“哪天表演給你看。”“那太好了,哪天我落水你就可以救我了。”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我一邊看著桌上相片框裡的照片,一邊拿坐在床上她比較。我總覺得她和照的有出入,雖然還說不上是判若二人,但總感到有什麼東西給斬斷了,不有什麼東西給強烈突出了,這是一種難以言表的不對位從五官區域性發現的一致更增加那瘸捉摸不完的感受。這也許是此刻與彼時表情和姿態的不同,或是人眼和相紙還原色彩的差異,以及單一焦點和不停掃描兩種不同的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