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擤擤鼻涕走吧,以後少來王府井玩。”警察草草問了一遍,讓我認走自己的皮帶和鞋帶,又叫帶下一個。
我連忙擦乾眼淚,穿好鞋帶,紮緊褲子,灰溜溜地貼著牆根竄出派出所。我沒有等其他同夥,先坐車回家了。路上我非常生自己的氣,覺得這事要傳出去自己可沒法做人了。
那天晚上,我沒有出門,像個女孩子天黑就上床睡覺了,對父母十分騁服。既然我已經在一種勢力下面低了頭,我寧願就此尊重所有勢力的權威,對一個已然喪失了氣節的人來說,更壞更為人所不齒的就是勢利眼。
我多麼渴望能遇見一個一起被捕的朋友,那樣我便可以從他看我的眼神中觀察到我是否暴露。如果沒有,我發誓我要像那些僅有首行為並未出賣同志或決心以後不再出賣的好人們一樣,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成為最堅定、最不妥協的一份子。第二天晚上,我剛躺下,就聽到窗外有人輕輕敲玻璃,我撩起窗簾,看到許遜和於北蓓在紗窗外的月光下朝我笑。
於北蓓湊近小聲對我說:“怎麼這麼早就睡了?昨天你怎麼沒來?”我又難過又歡喜,飛快穿上制服短褲開啟窗戶跳了出去。
落地時,於北蓓輕輕抓住我的手,扶我站直。
“你爸又管你了?”許遜問我。
“都是你媽告的狀。”我不假思索地把兩件不相干的事聯絡在一起使之成冠冕堂皇的藉口。
於北蓓在黑暗中緊緊攥著我的手,我也無意鬆開,很快兩隻手便變得汗津津、滑膩膩。她邊和我們並排走的許遜說話,邊用小指尖在我的掌心輕輕劃。
我在路上迅速為自己想出了一個很巧妙的解釋,不但可以掩飾甚至還能突出我的機智:我在派出所裝哭,以騙取警察的掉以輕心,從而很順利地脫了身。
那種大灰磚的老房子隔音很好,加上所有窗戶都糊了黑紙並拉上從禮堂偷剪來的帷幕窗簾,高晉家從外面看上去就像屋裡沒人。過去發現坐了一屋人,燈光雪亮刺眼,人頭攢動人語嘈雜。夏天如此遮蔽門窗,室內悶熱可想而知。男孩們大都只穿件小背心,肥大的軍褲綰到大腿根,熱得滿臉通紅,拼命扇著扇子同時嘴裡不停地抽菸,濃郁瀰漫的煙霧使人忍不住流淚。他們個個表情嚴肅,陰鬱地低聲議論著什麼,有人在擺弄鋼絲鎖,掄得呼呼生風。
我也立刻嚴肅起來,意識到一定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情。
這時,高晉、高洋陪著汪若海從裡屋走出來,汪若海一臉傷痕和紅腫。高晉臉色陰沉地對我說:“汪若海剛才在院門口讓‘六條’的幾個小晃截了,拍了幾磚頭,差點給‘花’了。”
我二話沒說氣勢洶洶地轉身在屋裡找傢伙。所有的改錐、錘子或菜刀包括水果刀都被人握在手裡裝進書包。
院裡的一些上小學的半大孩子都被動員來了,他們為大孩子的信任有幸參加這次光榮的出擊激動得微微戰慄。
“走吧。”高晉下令。我看到他把一框日本三八槍刺刀揣進斜挎在胸前的軍用挎包內。這是當時最專業的戰鬥裝束,像帶領一幫手拿鋤頭和鐮刀的泥腿子去打土豪和農會領袖手中揮舞的系紅綢子駁殼槍令人羨慕。
大家忽拉拉往外走。“女的別去了。”在門口高晉對於北蓓說。
我們騎上腳踏車,沒車的就在前梁和後架上帶著,一路搖著轉鈴在夜幕下浩浩蕩蕩出了院門。
院門口一些乘涼的家屬和戰士瞪大眼睛看我們。
“怎麼走?”率隊騎在前面的高洋大聲問汪若海。
被方方“二八”錳鋼車帶在大梁上的汪若海一指右前方,“走倉南胡同”。在北京軍區總醫院院牆外我們看到兩垛紅磚堆,赤手空拳的孩子們便紛紛下車,搬下磚頭在柏油馬路上摔為兩半,一手各拿一塊半截磚頭跑步上車繼續前行。
24路公共汽車站旁邊的一處居民院落正在修繕房屋,院門口堆了一堆砂子和一堆白石灰,幾個赤矛少年正在砂堆上練摔跤。“就是這幾個。”汪若海喊。
我們立即在路燈柱下停車下來。那幾個少年眼尖發現我們,撒腿就跑,沿著大街狂奔,見衚衕就往裡鑽。
我們一窩蜂地在後面緊追,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把磚頭雨點般地擲向前邊拼命逃窩的野孩子們赤裸的後背。
一輛24路公共汽車在街中心猛地剎住,司機、售票員和乘客紛紛從車窗探出頭觀望。
一些在路燈下乘涼下棋的居民百姓也緊張地從竹椅和小板凳上站起來。我們愈發精神抖擻,氣焰囂張。
拿過全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