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李淳一聞聲驚醒,頭痛欲裂地抬首看他:“相公批完了嗎?”
對面的宗亭一臉寡淡,公事公辦地問道:“殿下欺負臣不識數嗎?”他眸光一凜:“還有七十三捲去了哪裡?”
“那七十三卷已經批好,故送去了吏部,這會兒等第恐怕早謄錄好了。”
“批好了?”宗亭反問:“臣在來之前可是從未批過等第,那七十三捲上臣簽字了嗎?”
李淳一坐正,冠冕地胡說八道:“相公太勞累所以忘了,那七十三卷是已經批好的,不信可讓曹侍御調來查簽字,那不是相公的字還會是誰的呢?”
活見鬼,無中生有,竟是被她擺了一道。
一定要他來將餘下的批完,是為了讓閱卷結果名正言順。而提前送走的那七十三卷,卻是她力保的策文,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賀蘭欽的策文,而簽字則是她自行偽造。
她忽然上身前傾,靠近宗亭壓低聲音道:“相公的字本王並沒有忘,甚至習得比以前更精進,倘曹侍御肯將那七十三卷策文給相公過目,相公可比照一番字跡,看到底有幾分像。”
她深知宗亭很介意她改習賀蘭欽的字,卻在這節骨眼上告訴他“你的字我從未拋棄”;又提曹侍御肯不肯給,也是一探宗亭在御史臺的勢力。
語畢她立刻起身,喚來金吾衛:“餘下策文封箱送吏部。”寬袖下她握住宗亭的手,壓低聲音道:“相公累了,該去休息了。”幾乎是命令式的口吻,卻也有幾分憐惜真心,在金吾衛將最後一隻箱子抬出門之際,她驟然鬆手,只說一聲:“我亦往吏部去了。”便留下宗亭兀自離開。
她像一隻游出竹籠的魚,尚書省現在似乎都是她暢遊的天地。
這些年他們都蓄積了力量,儘管表達得不同,但初衷卻如出一轍。宗亭走出房門,身旁金吾衛對他行禮,他精神顯然有些不濟,便不再往中書外省去,而是徑直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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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恰是分家的人前來議事,宗家偌大堂屋裡坐滿了人,又是為區區田產奴婢斤斤計較,嘰嘰喳喳講個不停,宗國公早不管事,只隨他們去,連面也不露。
宗亭剛進門,執事便迎上來道:“相公總算是回來了,再不回來堂屋怕都要掀了頂。”宗亭伸手,執事將簿子遞給他:“是按照先前相公囑咐寫的。”
他面帶倦容,頗有幾分頹廢,走進堂屋時,堂內倏忽安靜了下來。倘說宗國公面對分家還有幾分客氣的話,他面對親族的態度則顯得格外不近人情,甚至連場面上的和悅都做不到。
當年分家等不及宗如舟與桓繡繡和離,便在桓繡繡途中飲食上做了手腳,致使原本就體弱的桓繡繡暴斃身亡。此事做得隱蔽,宗如舟追查下來得知牽扯太深,發覺這並不僅僅是分家的動作,因此他將這難題留給了宗亭,自己則追隨桓繡繡而去。
這兩件事都十分突然,對關隴而言,桓繡繡的死讓他們損失了極重要的繼承人,關隴因此十分生氣;而宗家,也平白犧牲了一名嫡子,對子息向來單薄的宗家而言也是沉重打擊。儘管宗國公當時十分悲痛,但為局勢、為平息一點就炸的關隴,甚至不惜將嫡子的遺體送去關隴與桓繡繡合葬,同時——也將桓繡繡唯一子嗣、亦是宗家嫡孫的宗亭送去了關隴,事情這才沒有鬧大。
然強行平息的怒火總是藏得更深,宗亭從關隴回來後第一件事便是對分家進行了清算,他手段雖算不上有多嫻熟冠冕,卻令分家陡生懼意。有了強勢關隴作為後盾的昔日少年,在歷經數年磨礪之後,回來後簡直是個小魔王。
但這清算到分家就結束了,沒有再往上,關隴素來以為當年桓繡繡一事是宗家內部的紛爭,宗亭做到這份上,關隴多年來的一口怨氣也得以平息,但宗亭清楚,此事並不止於分家,他沒有繼續追究,是為持握更有用的籌碼。
平息的堂屋裡似能聽得到呼吸聲,宗亭眸中是冰冷的厭惡,他將手中簿子丟在主位上:“下次不要來這麼多人,本家沒有這麼多飯吃。”言罷負手就走,執事趕緊上前,拿著那簿子對分家的人道:“諸事按簿子上來處理,勿要再吵了。”
堂屋人多熱鬧,庭院卻仍舊冷冷清清。宗亭習慣這樣的清靜,曾幾何時他甚至想帶著心愛少女隱居田園,回頭一看簡直是痴心妄想。
自嘲與自我厭棄感紛湧而至,腳步也變得虛浮,庭院裡一片慘白的光,廡廊裡隨即一聲驚叫驟響:“相公暈了!快來人哪!”
此時李淳一卻從吏部侍郎手中接過謄好的名錄,與曹侍御等人一道往宮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