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伯辛因為疲倦而凹陷的眼眶裡藏了些難言明的為難,但他隨即又釋然:“這風終歸會將汙穢泥沙都颳走,該露出來的一定會露出來,山東的天希望有重歸乾淨的一日。”
他說完低下頭:“吳王可有信心嗎?”
到此他已算是站了隊,李淳一自袖袋中取出一塊布帛給他:“其他我會自己查,唯獨私兵這點,需要你的協助。”
那布帛上列明瞭暗查的方向要點,等於向顏伯辛坦誠了自己的計劃。
雙方結盟需要誠意,給對方留如此鐵證,便是十足誠意。
不過顏伯辛卻沒有收:“聽說吳王字跡多變化,這布帛也不能證明是出自吳王之手。臣明白吳王決心就夠了,不需要揣著什麼把柄。”
這時大塊陰雲被風捲挾著從都督府上空快速移過,眼看著又要落雨,然長安卻仍滴水未落。
關中土地的焦渴,怒氣悉數燒到了朝堂上,女皇為此停了朝,皇城各官署內忙碌又沉寂,連一貫碎嘴成性的宗正寺及太常寺衙門,都因此變得寡言沉重起來。
長安城的坊門死死閉著,百姓在家中掰著指頭吃餘糧,心中滿是糧缸見底的絕望。
日頭囂張橫在當空,渾濁陽光籠罩下的長安裡坊,方方正正涇渭分明,當真如牢獄一般死氣沉沉。
宗亭這天回到吳王府,同時收到了從山東與關隴兩地發來的急信。
暮色沉甸甸壓下來,出逃失敗的烏鴉棲落在燈臺邊上“呱、呱”叫喚,竟是顯出幾分悲傷。宗亭只點了一盞燈,手下壓著關隴那封不看,只拆了李淳一從山東寄來的信。
他讀她所寫的策略,全是公事公辦的態度,最後才看到她的貼心問候,儘管吝嗇,但好歹撩燃起了他心中一點溫暖火光。
他提筆開始寫回信,但寫到半途,卻又停下筆,拆開了關隴送來的信。
關隴的急信,他越讀面色越沉。然那封信還未讀完,烏鴉忽然“呱呱呱”急促地叫喚起來,他轉頭一看,卻見黑暗中有個人朝他走來。43
☆、第44章
宗亭眸光驟斂,卻仍穩穩坐著。那人徑直走到他案前,連招呼也不打就坐下來。他不將自己當客,竟是兀自拿過案上茶壺倒了一盞水來喝。
咕咚咕咚將水飲盡,總算潤了喉嚨,他這才抬起頭來漫不經心看向宗亭:“沒想到哥哥殘廢之後,竟是連宅子裡的風吹草動也無法把握了,守衛如此敷衍,執事更是沒腦子,居然能讓我就這麼翻進來。”
講完,他又拿過案上的餜子盒,兀自開啟吃了起來:“我睡了一覺,想必阿兄的信也該看完了——”他說著垂眸一瞥:“怎麼樣?是不是想立刻奔去將他們收拾乾淨?”
“你話太多了。”宗亭手下按著關隴寄來的急信,雖還差最後兩句未讀,但關隴目前局勢他已基本明瞭。他看向條案對面的姨表弟武園,也不阻止他吃雜餜子,只說:“吃完出去。”
“我要到哪裡去?”這姨表弟不過十□□歲年紀,已長得高高大大,長腿盤著坐在地上,邊吃邊含糊說道:“都閉坊了,老天不仁,外邊又不景氣,進了關中我便沒吃飽過。”
他很快將雜餜子橫掃了個乾淨,舔舔手指道:“我是為正經事來的,你可不能趕我走。”緊接著又連灌幾口水,擺了饜足姿態說:“舅舅讓我告訴你,同吳王這樁婚事,弄得關隴很不開心。先前都傳你被吳王迷得神魂顛倒,如今你為救她落得個殘廢下場,便更是證實了這傳聞,所以又說你既然能為保全她的性命不顧生死,那將來豈不是要將關隴拱手相讓?”
武園一口氣說完,肅正表情道:“關隴最不喜歡的就是天家的女人掌權,這個你肯定有數的。”
宗亭不動聲色。
武園見他無動於衷,遂激他道:“舅舅講你腿壞了,腦子也跟著壞,我起初還不信。眼下看你好像還真是有點毛病的,關隴局勢比你收到的那信裡要嚴峻得多,舅舅如今年紀大身體也不行了,底下人心難管,裡邊出這麼大亂子,估計也鎮不住場子,等到那時候——關隴就壓根沒哥哥你什麼事了!”
武園說著站起來,聲音陡高:“宗家已經不要你了,倘關隴也棄了你,你便什麼用處也沒有了啊哥哥!”
他大口呼吸了幾下,冬末春初的空氣裡混著乾燥灰塵,似乎連肺都不乾淨了。
春天就要到了,然天地乾涸卻無法喚醒新生,八百里秦川悄然入了夜,卻很少有人能夠安眠。
雨,一滴不下。
東宮齋戒了數日,全無平日裡的喧囂熱鬧,但長安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