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雨。李乘風以此來證明久旱並不是東宮之錯,先前在朝堂上對她的那場攻擊眼看就要不了了之,然山東齊州都督府的巨大虧空與龍首原上那座新宮城的爛賬,卻慢慢浮出水面。
李淳一忙著賑災的同時,也在暗查齊州府的賬目細節。明賬上看著越是無懈可擊,實際卻可能越假。她幾乎確定齊州府有兩套賬。一套偽造手實、州縣計帳,糊弄中央朝廷,以此少上交稅額,保留地方更大的財權;另一套則暗藏著山東齊州府所有的隱戶及這些年與中央暗中往來的貪腐賬目。
蒙受大災後,州縣需徹底重做手實。所謂手實,便是讓民戶自報人口田畝,以此按丁口徵稅,在非災荒年間,因人口流動少,往往只是州縣自行修正上報,然逢大災,人口流竄銳減,便不得不重新來。
李淳一與顏伯辛安插了人手,借編手實一事,暗中調查隱戶,由此來揭開齊州府真實賬目的一角。
剪開了口子,便好撕開覆在上面的層層假面。
她在書信中向宗亭陳明瞭部分策略,宗亭在回信中亦表達了支援,然而這封回信未寫完,就被關隴的事情打斷了。
回信被擱置了下來,武園賴著不肯走,深更半夜,宗亭卻被急召進了宮。
女皇收到關隴大亂的線報,頓時急火攻心,頭風瞬又發作。等到宗亭進來時,疾風驟雨雖過去了,但額角餘痛仍折磨得她難安。內侍將宗亭的輪椅推到位置便自行告退,殿中沒有風,火光卻跳得厲害。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女皇壓著聲問他。
宗亭回道:“臣不知陛下所指為何。”
“去讓關隴安分下來。”女皇直擊要點,並下了死令:“倘若不能,你就從這個位置解職吧。”宮燈閃爍下,女皇眸中透出往常難見的焦慮來,天災*不斷,身為帝國的最高掌權者,年邁的她已經力不從心了。
身為要臣的宗亭,同樣不輕鬆。關隴這次的亂,雖然實質仍是內部權力鬥爭,但□□卻是他與李淳一的婚事。藉此,關隴內部派系可大做文章,甚至奪走掌控權。
何況這次關隴之亂,牽扯到了吐蕃勢力。內亂則引外患,西疆此時已是危機重重,一觸即發。而女皇所言讓他從這個位置上解職,也並不是隨口說說。天災與朝堂人事總是息息相關,如今關中大旱,可以說是政教不明陰陽不調,宰輔屬陰,為消災而解職,是古來之常事。
將他從宰輔的位置踢下去,只給他留個王夫的身份,完全行得通。
外面這時竟然起了風,沒有閉好的窗子發出了一些聲響,風從罅隙鑽進來,燭火便更是狂魔亂舞了起來。宗亭眸光黯了黯,疲憊的臉上不動聲色,最後也只應了一句:“臣知道了。”
他全沒有以前的囂張,彷彿羽翼盡被折斷,此時想飛也無法飛起來。這時有內侍進殿,靜悄悄地推他出門,他便任由擺佈。
下長階,穿過被風盤繞的寬闊御道,木輪與冷硬地面滾撞,咔噠咔噠聲響在夜晚的宮城裡。中書門下內省,此時仍亮著燈,帝國中樞還在忙碌,有一人從門下省走出來,正是賀蘭欽。
他走到宗亭面前,那內侍便恍若未見地避到了一旁,容他二人說話。
而這內侍,正是那時在宮中給李淳一遞“忍”字字條的人。
賀蘭欽在輪椅前站定:“關隴在這個節點上亂了,山東還打算動嗎?”
宗亭眸光瞬變。本來約定好了待山東的事情查清楚,便來個一鍋端,但現在這個局面,如果輕舉妄動,萬一不慎被反咬一口,後果將不堪設想。
他靜靜按著袖中那封意氣風發的回信,頭也不抬,徑直與賀蘭欽道:“請賀蘭君替我捎一句話給幼如,請她務必沉住氣,不要亂來。”
講完,不待那內侍上前幫忙,他便自行推著那輪椅繞過賀蘭欽往前行去了。
出了朱雀門,去往隴西的車駕已停在了天門街上,高大的姨表弟武園跳下車來,二話不說輕鬆將宗亭背起,最後對殘廢的某人道:“哥哥聽話,不要亂動,這也是舅舅的意思。”說著又跳下車,將木輪椅也塞了進去。
長安的夜色渾濁無光,連一向熱鬧的平康坊都沉寂了下去。而山東齊州府卻不得安寧,因堤壩未及修理,河水水位不斷升高,隨著春日雨季迫近,水患也洶湧地來了。
天地之間,潮氣重得同樣令人窒息。
公房內地板涼意浸人,墊毯都沒有一處乾燥。顏伯辛又從青州來借糧藥,在公房內一坐就是很久,弄得元信十分不耐煩,最後再次甩袖走人。
元信走後顏伯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