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不用收拾……行囊……那裡……那裡什麼……也不用……帶了……”
“我……我要隨……赤松子去了……”
第二天,他稍微清醒時,何肩問他,要不要把他病重的訊息報告太后和惠帝?
他堅決地搖了搖頭。
何肩又問,要不要請一位郎中來看一看?
他也堅決地搖了搖頭,然後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何肩在山後找到一位採藥老人,請他為張良看病。老人欣然前往,仙風道骨,鶴髮童顏,步履輕盈,身輕如風。他來到病榻前,伸手為張良納脈。剛一觸到手腕,張良猛然驚醒。他以奇異的目光注視老人良久,嘴唇翁動,吃力地輕聲吐出幾個字來:
“是……你……伯、伯……盛……”
老人俯下身來,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子房,我來尋你.沒想到正趕上為你送行!”
張良面帶微笑,平靜地合上眼睛,呼吸愈來愈微弱了。
老人慢慢鬆開手,起身離去。
何肩追了出來,問道:“先生,他還有救麼?”
老人搖了搖頭說:“他今晚子夜時分上路。”說完飄然離去。
是夜,子夜時分。
張良醒來了。他睜開了雙眼,如大夢初醒,顯得那般平靜。沒有痛苦,沒有愁悵,沒有憂傷。也無所留戀,無所牽掛,無所悔恨,輕聲地說了一句:
“我隨赤松子去了。”
然後,他合上了雙眼,永遠地長眠。
燭光的火苗抖動了一下,熄滅了,化為一縷淡淡的青煙。
屋裡頓時一片漆黑,視窗一束皎潔的月光透射進來,正照在張良的臉上,安詳而平靜。
何肩趕緊把門開啟,快步來到院中,抬頭一望,夜空如洗,天心一輪皎潔的圓月。
滿山的松林,在秋風中輕輕搖曳,松濤陣陣,如泣如訴……
月空裡一隻南行的孤雁,發出聲聲悽婉的哀鳴。
時年漢惠帝六年,即公元前189年。
按照張良的遺願,他的墳塋壘砌在松林的清泉邊,那塊黃石隨他一起葬入墓中。
呂后正在等待張良的答覆,得到的卻是他的噩耗。
他死後,被諡號“文成”。按照慣例,長子不疑襲封。次子闢疆年方十四歲,被呂后授為侍中。
張良死去一年後,年僅二十三歲的惠帝劉盈死去了。
再一年後,呂雉終於稱帝。
張良生前說過一段話,是他自己一生的概述,完全可以成為他的墓誌銘:
家世相韓,及韓滅,不愛萬金之資為韓報仇強秦,天下震動。今以三寸舌為帝者師,封萬戶,位列侯,此布衣之極,於良足矣。願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遊耳。
這就是張良的人生三部曲——
報仇強秦,天下震動;
為帝者師,封萬戶侯;
棄人間事,從赤松遊。
張良死後四十四年,即公元前145年,偉大的史學家司馬遷誕生。再過五十三年,即公元前92年,司馬遷在困厄中完成了輝煌的歷史巨著《史記》。在《史記》中,司馬遷專門寫了一篇《留侯世家》為張良立傳。太史公在結語讚頌他說:
高祖離困者數矣,而留侯常有功力焉,豈可謂非天乎?上曰:“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外,吾不如子房。”
在總覽全書的《太史公自序》中,司馬遷又對張良作了總結性的評價:
運籌帷幄之中,制勝於無形;子房計謀其事,無知名,無勇功,圖難於易,為大於細。
唐代司馬貞撰《史記索隱》,其中為一百三十人寫述贊,他為留侯張良寫了一篇精彩的讚歌:
留侯倜儻,志懷憤惋。
五代相韓,一朝歸漢。
進履宜假,運籌神算。
橫陽既立,申徒作杆。
灞上扶厄,固陵靜亂。
人稱三傑,辯推八難。
赤松願遊,白駒難絆。
嗟彼雄略,曾非魁岸。
宋代大文學家蘇軾寫了一篇著名的《留侯論》,稱讚張良有“蓋世之才”,他認為“觀夫高祖之所以勝,項籍之所以敗者,在能忍與不能忍而已矣。項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戰百勝而輕其鋒。高祖忍之,養其全鋒而待其敝,此子房教之也。”
北宋大史學家司馬光在《資治通鑑》中說:“夫生之有死,譬猶夜旦之必然;自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