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腦中沉默不語,這態度令瑪格麗塔感到十分有趣。他好奇而享受地暢遊了一番未來人的思緒——並不難,最好的是,在這一過程裡不會有任何人受傷,畢竟是未來的人主動向他敞開大腦的——最終,瑪麗格塔同情了未來人的悲傷。
“你得知道,為早已發生,甚至早已結束的事情難過是沒有意義的。你應當將過去看做告誡,放眼於你的現在和未來。”瑪格麗塔緩緩地說,“你是個聰明人,肯定明白這點。”
“我不是為她們的遭遇難過。我清楚那都是歷史。然而,對我來說,你並非歷史。”未來人說,“我在為你難過。”
這倒是讓瑪格麗塔久吃驚了一下。這是一種久違了的情感,或者正確地說,這是一種祂從未有過的情感。
他不清楚這份驚訝是屬於自己的,還是屬於未來人的。一種無法理解的可怖充斥著他的心靈,他試圖將驚訝排除出去,它卻頑固地停留在他的縫隙之中,彷彿一陣呼嘯的風在空蕩的濃霧裡迴盪個不停。這又讓他想起那些品嚐著他的血肉的蝴蝶,它們斑斕而美麗的翅膀輕柔地枯萎,彷彿火中的葉子被燒得蜷縮起來。那總是讓他感到龐大的快慰和喜悅,主要是因為母親喜愛那場景,而非是他自己喜愛。
“為了我?”他問,“為什麼?”
“你還是個孩子。”未來的人便說,他的聲音柔和而沉鬱,聽上去應當有些年紀了,是爺爺那一輩的人類,“你是個聰明的、強大的孩子。你會將發生在你面前的事情視為理所當然的情況,賦予它們合理性,並將這觀念牢記在心。我害怕你會變成一個邪惡的人——最糟的是,你甚至不明白你是邪惡的。就你的時代而言,或許你真的不是。”
“那聽起來是在講另一個人。”瑪麗格塔說。他沒有否認自己不是個孩子。沒必要去否認事實。
“啊。”未來人輕輕地說,“我老了……道路已經走到了盡頭……”
他的聲音逐漸遠去,然而瑪格麗塔卻長久地被困在未來人的話語和想法之中。還有那些感情。為他而生的感情。多麼真摯,甜美,稀薄卻閃閃發光。那實質上是出於誤解,來自於他們雙方之間的認知的落差。可是,這錯誤十分動人,因此似乎毫無糾正的必要。
確實沒有糾正的必要。
瑪格麗塔閉上眼睛,幾乎觸控到了那段朦朧的童年。
現在,他的身體遵循著人類生理的規律。具體的事件被淡忘了,時間的軌跡本就無關緊要,至於當時的情感,啊,情感總是在被不斷更改,因此毫無事實本身可言。唯獨一些細節殘留了下來,幽寂地徘徊在他的腦海深處,彷彿多年前讀過的一個故事,把內容忘得一乾二淨,卻無端地記得段落間曾有過一句浸透了痛苦的熾熱愛語。
“你沒有那種東西。”某個人低語著說。
這個人真的說過這句話嗎?還是說他其實並未將這句話說出口,只是祂以為他要這麼說?那是過去的事情嗎?發生在他的童年,他的前世?還是說那發生在未來,是他還未體悟過的經驗?
瑪格麗塔轉過頭。黑色的髮絲之下,珍珠耳夾微微一閃。
“嗨。”她說。她的唇邊浮現出神秘的微笑。
“嗨。”拉斐爾說。他在這一瞬間安排好了將與眼前的女人一同葬在何處。
第171章 第六種羞恥(9)
一個可以確定的事實是,拉斐爾並非從未陷入戀情。
那肯定不合常理,雖然常理一點也不重要,而且拉斐爾身上所具有的大部分特質實質上都和“常理”二字無緣,他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是個不合常理的人——但是,起碼在異性交往這件事上,拉斐爾的經歷相當符合此時的常理。
換句話說就是,他的感情經歷非常、極其的豐富。
拉斐爾現在還能回憶起來的初戀是與他住在同一條街的小女孩,那時候他的母親還在,他的生活無憂無慮,每天除了學習和畫畫之外,最愛做的事情就是在窗邊觀察來往的人群,琢磨他們的動作、表情,在腦海或者草稿紙上勾畫出簡單的速寫線條。
那女孩,毫無疑問,是他所能見到的同年齡段的女孩當中最美麗的一個。
這就是拉斐爾對她的全部印象。時至今日,他仍記得她在晴朗的天氣中奔跑和大笑的影子,彷彿一泓泉水浸潤著鮮潤的藻荇。而他朦朧的心動,最終也在他的羞怯天性中消散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點殘餘的溫暖。
他仍舊分不清自己記得那女孩是因為她是他的初戀,還是因為那是他的父母都在。
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