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願做的那種藝術家的寫照:一個把才華糟蹋成追求浪漫生活的手段,從而放棄了出入於創作佳境而生活的機會。
但是,《埃爾默》遠遠不止於描寫生活和藝術、“男人能要的一切”和塗塗畫畫之間的矛盾,遠遠不止於轉彎抹角地表示對藝術的獻身,它也追究藝術衝動的源泉,特別從心理學角度進行審視。書中的性、宗教和藝術錯綜複雜。埃爾默撫摸一管管油彩時,把它想象作“童貞女”、“白璧無暇”和“孕婦”。“像個抱窩的母雞”守在上面,拿起“一管又一管孕育著他憧憬追求的整個世界的油彩”,這些管子“像女人拖著笨重的身孕,同時又像男人的陰莖:雌雄同體。”這裡讓人覺得藝術家同創作的關係是陽陰兩性的:
像兩性人幹兩性活,由於“思想深處的朦朧形體”是不準染指而又是他不可缺少的,埃爾默對它既愛又怕:她不能但又必須成為他親近的人。結果只好虛擬地“畫”“男人和女人”,以求吻合那朦朧的形體。
福克納的觀點轉變是驚人的,甚至激進的,因為埃爾默面臨的抉擇是:把自己和默特爾當作心中那個不可能得到、禁止得到的朦朧形體,還是堅持作畫模擬它。按福克納的描述,默特爾這個實有的女人和畫都是埃爾默心中那個不可能得到、禁止得到的朦朧形體的替身和象徵。如果埃爾默繼續當畫家,默特爾只能是第二號替身,他的藝術才是第一號替身。龐德寫到他的主人公畫家尋找心上人比阿屈裡絲時說:“眼睛所見的比不上我心中所想的美”。埃爾默看中默特爾,把她當作真正的比阿屈裡絲,實際上已經通不過藝術家的考驗,當然會背棄天職,喪失靈魂。他說:“我要它鐵石心腸,我要它殘酷無情,我要它每次都取走一點我的身心,我要永不完全滿足自己作的任何一張畫,這樣我才會永遠畫下去。”豈知到頭未,他輕易地、俗裡俗氣地滿足了。他不再把自己對默特爾的愛看成愛藝術的象徵,不再提煉自己的藝術成為那個不可能實現的深刻形象的精美象徵,而是接受默特爾和她的百萬財富這一現實,從此不再畫畫。
埃爾默的故事接近尾聲時,福克納對它把握不住了。也許因為太接近本人,而當時的他對自己的今天和明天太沒有把握。集中精力寫《埃爾默》的幾個星期裡,他蓄長鬚,給自己作了幾張鋼筆自畫像,其中最大最精心繪製的一張畫在“用過的”
舊稿紙上。他仍然需要錢、需要成名,也知道選定一條道路後定能幹出一番事業。
改行寫小說後,開始找到自己的聲音。然而,掌握髮問、回答的時間、遣詞造句都至關重要。《埃爾默》的語言中有不少地方對於當藝術家的衝動表示不理解,挖苦的語氣反映福克納力圖避免重蹈埃爾默毅力不足的覆轍。但是,他也知道,寫下的文字比弄姿作態、扮演角色更容易把自己的生活特徵定格,他不願意定型化,繼續寫下去的決心因之動搖。日後問到他的天職時,他時而談他選擇的路,時而談他放棄的(“失敗的詩人”)生涯。《埃爾默》儘管置身事外,進行偽裝,也還是提出了問題。埃爾默的父親身上有著與福克納的父親默雷·福克納相似的倒黴相,埃爾默的母親身上有著與福克納的母親莫德小姐相似的厲害勁,埃爾默身上則更有他常見的專注和搖擺。佐愛蒂是福克納從來沒有直接接觸過的勇敢、有愛心和獨立性的人物,後來出於前所未有的深刻需要,他重新塑造這個人物,創造了凱蒂·康普生,和她一樣殷勤溫柔,一樣有愛心、不吝施捨,一樣離家出走。
放棄《埃爾默》後,福克納又陷入茫然若失的心境。9 月下旬,離開巴黎去雷恩、魯昂和亞眠,在亞眠度過28 歲生日。回巴黎後得知波尼利弗賴特公司同意出版《軍餉》,但仍定不下心來,因而前往英國。此時歐洲之旅已近尾聲。斯通預期的幾年縮短為5 個月,收穫不大,依然是小地方的二流詩人行將轉為小地方的二流小說家。向天職意識,不僅作為一名作家,還作為一名小說家的天職意識靠近了一些,但仍忐忑不安,舉棋不定。新奧爾良時的豪情已消失殆盡,在巴黎更談不上有豪情。住過11 月,決定請人給自己畫幾幅像。對一個省吃儉用的人來說,畫像收費昂貴,但是他覺得十分必要,符合他在那裡的工作——給埃爾默和自己畫像。
回牛津時已是一個地道的蓄長鬚的落拓文人,他焦急地等待《軍餉》出版。在利弗賴特接受這部稿子的鼓舞下,開始寫一些自認為商業化的東西。
豈知開頭好寫結尾難寫,他越寫越心神不定。不久便躲到大學生宿舍裡去喝酒講故事,有時一連幾天不露面,也不通知父母去向。2 月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