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3 / 4)

小說:曹文軒精選集 作者:白寒

我站著不動。

她就將我拉到她的背上,將我背了起來。

我用胳膊勾著她的脖子,把頭埋在她鬆軟的、微帶汗香的頭髮裡。

來了一個男人,是找她的。

在我以後漫長的生活中,我見到過許多漂亮的男人,但沒有一個能與他的那種不可言說的氣韻、神氣相媲美。他不屬於剽悍雄健的那種人,也無矜持、傲慢、目空一切的紳士遺風。他是屬於清雅、瀟灑那一類,但又脫盡了白面書生的文弱和油頭粉面的惡俗。他在這個世界上只一個。

他會吹笛子。

他來,好像就是專門為她吹笛子來的。他到達不久,我就能聽到笛子聲。而笛子聲停了不久,我就又很快聽到他離去的足音。他總是黃昏時到。校園前面,是一片足有幾十公頃的荷田。他從不進她的宿舍,而是邀她到荷田邊上。我曾幾次藉著月光看到他們的姿態。他倚著一棵大樹,她靜靜地坐在田邊,並不看他,而是託著下巴,朝荷田的遠方望。荷葉田田,被風翻動著。遠處彷彿有一個美麗的小精靈在飄遊,在召喚著她。

我至今還覺得,世界上最好聽的樂器是笛子。

他的笛子吹得很好。聲音一會兒像藍晶晶的冰雹在藍晶晶的冰上跳著,一會兒像一束細長的金色的光線,劃過荷田的上空,一會兒又像有人往清潭裡丟了幾枚石子。笛聲一響,似乎萬籟俱寂。那高闊神秘的夜空下,也只有這一縷笛聲了。

銷魂的笛聲,常常把我的魂兒也勾走了。它使我的童年變得異常純美,充滿幻想。在以後的歲月裡,當我的心起了什麼俗念,當我的靈魂染上什麼汙漬,耳畔總能響起那清澈如大谷深潭的笛聲。

有時,我在心裡會對那個男人生出一絲莫名的嫉恨……

我長到十歲。

十歲是一個荒唐的年齡。

我變得非常可笑,竟那麼樂於在她面前表現自己。這一年裡,我所做的蠢事,比我這一輩子所做的蠢事還要多。

我是男孩子,但我天性怯懦,毫無男子氣概。我容易紅臉,羞於見人。我還害怕夜晚,夜裡不敢起床撒尿,憋急了就閉著眼睛喊母親點燈。而常常是還未把母親從酣睡中喚醒,那尿就宛如一線瀑布,急急地衝了出來。我家門口的樹枝上老掛著被子,上面有許多奇形怪狀的淡黃色印痕,很像抽象派繪畫。那是我的傑作。自從她來到父親的學校,這種事就少多了,只是偶爾為之。那種時候,我總是央求母親別在門前搞我的畫展。我不想讓她看見。到了九歲,這種羞事就徹底杜絕了。但膽子依然小如綠豆。而到了十歲,忽然地,我就膽大包天了。漆黑的夜,風陰森森地呼號,荒野一派神出鬼沒的惡樣,我竟敢獨自一人到路口去迎接輔導其他孩子學習的她。

“你膽真大。”她說。

“我才不怕呢!我什麼也不怕,我小時候膽就很大。”我感到非常得意,並不知害臊地撒謊吹牛。而黑暗裡,我的腿卻像兩根秋風中的蘆葦在使勁搖顫。

在我童年的歷史裡,最榮耀的一頁莫過於那次騎牛——

村裡有條蠻牛,比我在《海牛》中寫到的那頭還要雄壯許多,還多一層陰惡。如今電視上經常播放西班牙人鬥牛的場景。那場景令人魂飛魄散。每當我看見那些勾首顛臀、扭曲身體、像抽風一樣狂奔亂跳的兇頑刁鑽的牛時,我就會自然想到那頭畜生。它曾撞倒一座泥牆小屋,差點兒壓死小屋的主人。一次它野性發作,竟把牛樁從地裡拔起,一路旋風,跑出幾十裡地去,一路撞傷三人,其中一個差點兒沒被它用犄角挑死。至今,它的背上,還從未有過一個人敢問津。

那天,它的主人把它拴在學校門前的樹上讓它吃草。

小學校的老師和學生們都遠遠地圍觀著。

不知是誰說了一聲:“誰敢騎上去?”於是,就有很多人問:“誰敢騎上去?”

我總覺得那些男老師有點兒嫉妒我,總有讓我在她面前出出洋相的念頭,儘管我才十歲。現在我才明白,十歲,二十歲,三十歲,反正都是男的。女老師們也是這樣,有一個女老師,簡直完全忘記了我的年齡,死勁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到前面,把我的手舉起,大聲地向眾人宣佈,說我就敢騎。

我趕緊埋下屁股。

那些男老師和孩子們就都嗷嗷地叫起來。

這時我一眼瞥見了她——她站在那裡臉色微微發紅地微笑著。

那個時候,我覺得整個世界都在嫉妒我,都想讓我丟醜。當他們還要興致勃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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