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猜錯,你肯定是個學生……”裡冬說。裡冬看見她笑了,露出一排又細又白的牙齒和那粉紅色的牙齦,他有些不悅,說:
“……但是我知道你還過著另一種生活。”
女孩收起笑容,但是不一會兒,臉上的肌肉又鬆開了。
“你是個教師?”女孩說。
“有一段時間。”裡冬說。
“怪不得。”女孩說。
“我現在什麼都不做了。”裡冬說。
“你一個人坐在這裡?”她說。
“我不是一個人,你會過來嗎?”裡冬說。
“你額頭上有兩個包。”女孩說。
“摔了一跤。”裡冬說。
“你是個古怪的人。”女孩說。
“是嗎?”裡冬說。
女孩興味索然,站起來想走。裡冬連忙拉住女孩的胳膊,仰頭看著她。女孩掙扎了幾下,不動了。裡冬的手指順著她的胳膊慢慢滑下來,最後和她的纖細的手指交叉在一起。
女孩轉著腦袋,她的眼睛也在不停地轉著。裡冬舉起杯子,仰著頭,讓殘留在杯底的泡沫沿著杯壁慢慢地流進嘴裡。他站起來,說:“我們出去逛逛。”
門外亮堂堂的。響起一陣尖利的喇叭聲,裡冬不禁打了個哆嗦,四顧張望了一會。汽車像行駛在河裡,劈起一條條白花花的波浪。他們靠在路邊的一根電線杆上。“我們去哪兒?”女孩說。
“你也許沒去過。”裡冬說著,拉女孩上了一輛計程車。
計程車在筆直的大街上疾馳著,從車裡看出去,那些高樓是斜的,好像就在裡冬的正頭頂。道路非常開闊,但是慢慢地就變窄了,變彎了,變不平了,兩旁的高樓不見了,出現了一排排喬木以及掩映在樹叢中的小屋。
“什麼鬼地方!”女孩叫道。
“你馬上就看見了。”裡冬說。他一直看著窗外,好像沒有察覺到女孩神色的變化。車子開上一道緩坡,路邊出現了松樹。
“停車!”女孩叫道,“停車!”
司機放慢車速,回頭朝後座看。裡冬示意繼續往前開。
車子拐了個彎,在一片樹林旁停下,裡冬開啟車門,拉起女孩就走。司機說:“你還沒付錢呢。”裡冬哦了一聲,回過頭去付錢。
等到出租汽車吐著黑煙開下山坡,整條道上便只剩下他們了。
這是郊外的一座山,山上長滿了松樹和灌木,因為前面山崗的阻擋,城市已經看不見了。他們站在一片松樹林的邊上。樹木很粗,樹皮上結著一顆顆半透明的松脂。地面上積著厚厚的松針,有幾隻不知名的小蟲在松針上爬著。女孩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以前我老是到這裡來……”裡冬說。他的左臉抽搐著,當他抬起頭來看著女孩時,他的臉都歪了。
女孩突然間轉身就跑,裡冬話還沒說完,她已經跑出一丈之外。
裡冬追上去,扯住她的袖口,叫著:
“你不要跑呀。”
“放開!”女孩騰出另一隻手,抽了裡冬一記耳光,一邊喊道,“流氓!”
裡冬懵了一下,女孩乘機逃脫,衝下山坡。裡冬回過神來,就屁顛顛地追下去。他的腦袋又晃起來了。他跑著,一邊望著女孩那隨風飛舞的長髮。一輛藍色的小汽車不知從哪裡鑽出來。女孩站在路邊,向它使勁揮手。車子遲疑了一下,開過去,在她面前停下。她開啟車門,坐進去。裡冬還沒追上來,車子就開了,於是他就在車子後面跑著。車子開得很慢,可是他就是追不上,他的小腿又開始打戰了,他的脖子可能是伸得太長的緣故,以至顯得像胳膊一樣細。他吃不消了,慢慢停下來,喘著氣。他看見女孩把腦袋伸出視窗,遠遠地朝他吐了一口唾沫。
她跑了呢。他對自己說,一邊晃著腦袋。
已經臨近傍晚了,陽光斜斜地照射下來,給裡冬全身抹上了淡淡的紅色。這是今天的太陽,不是昨天的,也不是明天的。看著那輛遠去的車子,他的頭腦稍稍清醒了些。他轉身返回到那片松樹林裡,在松針上躺下來。有隻小鳥在啁啾。
休息了一會兒,裡冬感覺好多了。太陽沉下去了,黑暗升了起來。時候已經不早,他準備回家。一想到那個寂靜的家,他的步子便又輕快起來。他總是一回到家,就把所有的煩惱都忘掉。他很快就走下了山坡,他的眼前又出現了稀疏的房子,它們不斷地變得稠密。他朝著市中心走去,很快就看見了城市的高樓和霓虹燈。他像一個夢遊人一樣晃盪著。又是一個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