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有個緣故。因在關內與樊虎分行李時急促了些,有一宗銀子是州里發出做盤纏的,庫吏因樊虎與叔寶交厚,故一總兌與樊虎。這宗盤費都在樊虎身邊,及至匆匆分別,他二人哪裡把這幾兩銀子放在心中?行李文書件件分開,單有銀子不曾分得。心內躊躇,想起母親要做壽衣,買潞綢的十兩銀子,且喜還在行箱內,且用了再處。取出來對王二道:“這幾兩銀子交與你,寫了收帳。”王二收了。叔寶口中不言,心裡焦悶。
又過數日,蔡刺史到了碼頭,本州應役人員都出郭迎了。叔寶是當差的人,隨著眾人迎接過,刺史上轎回衙,因一路辛苦,乘暖轎進城。叔寶跟進城門,事急難忍,於心內想道:“這一進衙門,事體忙亂,就難得稟見了。不如在此稟明。”只得當街跪下稟道:“小的是山東濟南府解差,伺候太爺回批。”蔡刺史在轎內半眠半睡,哪裡答應。從役們喝道:“太爺難道沒有衙門的,卻在這裡領回批?還不起去。”說罷,轎伕益發走得快了。叔寶只得立起身來,心內想道:“在此一日,多一日盤纏。若是官府辛苦了,倘有幾日不坐堂,怎麼了得?”搶幾步趕上前去,意思要求轎上人慢走再稟。不想一則性急,二則力大,用手在轎槓上一抓,將轎子拖了一側,四個轎伕,兩個扶轎的,都一閃支撐不定,幸喜太爺睡在轎裡,若是坐著,豈不跌將出來?刺史大怒道:“這等無禮,沒我的憲體。皂隸扯下去打。”叔寶自知禮屈,被皂隸按翻了,重打十下。叔寶被責,回到店中,晚飯不吃,竟去睡了。巴到天明,負痛到府中領文。正是:
在他簷下過,怎敢不低頭。
那蔡知府果是賢能,到次早升堂,文書積案甚多,賞罰極明,人人感戴。叔寶這番直等公事將完,方才跪將下去稟道:“小的是濟州劉爺差人,伺候老爺批文回去。”叔寶今日怎麼說出劉爺差人?因刺史與劉爺是同年好友,要使他周全的意思。果然那蔡刺史回嗔作喜道:“你就是濟南劉爺的差人麼?昨日魯莽得緊,故此責你幾板。”遂喚經承取批過來簽押,著庫使取銀三兩,付與叔寶道:“本州與你家爺俱系同年,你卻千里路程,這些小賞你為路費。”叔寶叩頭謝了,接著批文銀兩,出府回店。
只見王小二卻在櫃上結算飯錢,抬頭看見叔寶領批文回來,滿臉堆著笑道:“秦爺,餞行酒還不曾齊備,卻怎麼好?”叔寶道:“不消了。”王小二道:“如今閒著,且把帳算算如何?”叔寶道:“拿帳來。”小二道:“秦爺是八月十六到的,如今是九月十八了,共三十二日。前後兩日不算,共三十日。每日卻是六錢算的,該十八兩紋銀,收過秦爺好銀子十兩,尚少八兩。”叔寶道:“這三兩是蔡太爺賞的,也與你罷。”王小二道:“再收三兩,還欠五兩,乞秦爺付足。”叔寶道:“小二哥且莫忙,我還未去。”小二道:“回批領了,沒甚事?”叔寶道:“我有個朋友到澤州投文,盤費銀兩都在他身邊,等他來會我,才有銀子還你。”那王小二聽了這句話,即變下臉來道:“小人是開飯鋪的,你老人家要是住一年才是好生意哩!只是小人店內乏本,設或那朋友也像你老人家的性子,忘懷了,竟到濟州回去,怎麼辦?”那小二一邊說,一邊想道:“他行李又不多,馬又是開口貨,若騎去飲水,一溜風走了,我怎得到濟州尋他?只有回批是件出手貨,留住他的,倒是穩當。”即賠下一臉冷笑道:“秦爺,這文書是要緊的,拿在裡面去,著拙荊收藏,你老人家也好放心盤桓。”叔寶不知是計,就將回批遞與王小二。正是:
無情詐摘神仙佩,巧計生留卿相貂。
叔寶自此日日去到官塘大路去盼樊虎,哪裡見他個影兒。遠遠望見一個公門打扮的長大漢子,及至走到面前,卻又不是,只急得兩眼火星直噴。自古道:嫌人易醜,等人易久。早見金風送暑,紅葉飄零。只是痴心呆等,哪裡見建威影子?茶飯不是過宿的就是冷的,到晚來又聽他冷言冷語,受那腌臢之氣。一日晚上回來,見房中已點燈了,叔寶心中想道:“這廝為何今日如此小心?老早掌燈了。”住一步看時,見裡面猜三喝五,擲骰飲酒。王小二跑將出來道:“我的秦爺,不是我有心得罪爺,偏今日一夥客人,是販什麼珠寶古董的,可可裡看上秦爺房好要住,偏生你老人家房門又不鎖,被他把鋪蓋搬進裡面去,道三五日就去的,我怕搬錯了行李,故搬到後面一間僻靜小房內。秦爺權宿數夜,將他去了,依然移進。”叔寶此時人窮志短,見小二和顏悅色的奉承,便道:“小二哥,屋隨主便,怎麼說這等話?但是有房與我安身就罷。”王小二掌燈引路,叔寶後跟,轉彎抹角,到後面一間靠廚房的破屋,地上鋪著一堆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