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名字。大家都管他叫“小狗”,直到他去世,馬孔多的人們一直這樣叫他:
“小狗,小狗崽子。”
因此,在“小狗”來到馬孔多的同一天,幾乎同一時辰,大夫也來到我們家。他是從大道上來的。當時沒有人料到他會來。他姓什麼,叫什麼,是幹什麼的,誰也不知道。而神父呢,是從小道來的,可鎮上的人都跑到大道上去迎候他了。
歡迎儀式一完,我就回到家裡。我們剛剛圍著桌子坐下來——比平常稍微晚一點兒——梅梅走了過來,對我說:“上校,上校,辦公室裡有個外鄉人要見您。”我說:“那請他過來吧。”梅梅說:“他在辦公室裡,說急著要見您。”阿黛萊達正在給伊莎貝爾(那時她還不到五歲)喂湯,她丟下孩子,過去招呼客人。不大一會兒,她回來了,顯得憂心忡忡。
“他在辦公室裡踱圈子哪。”她說。
我瞧著她從燈後面走過來。接著,她又給伊莎貝爾喂湯去了。“你應該把他請進來。”我一邊吃飯一邊說。她說:“我是打算請他進來。我到辦公室的時候,他正在踱圈子。我說,‘下午好。’可他卻悶聲不響地看著架子上那個跳舞娃娃。我剛要再說一聲‘下午好’,他就給跳舞娃娃上了弦,放在了寫字檯上,開始看她跳舞。我又對他說了一遍‘下午好’,不知道是不是音樂聲太大了,他還是沒聽見。我站在那張寫字檯的對面,而他也靠著寫字檯,正瞅著那隻跳得起勁的娃娃呢。”阿黛萊達繼續給伊莎貝爾喂湯。我說:“他大概是對那個玩意兒有興趣吧。”她一邊給伊莎貝爾喂湯,一邊說:“他在辦公室裡踱圈子,後來一看見那個娃娃,就把她拿下來,似乎他早就知道那是幹什麼使的,而且知道怎麼擺弄。我第一次對他說‘下午好’的時候,他正在上發條,音樂還沒響。他把娃娃擱在寫字檯上,瞪著眼睛瞧,臉上沒有一絲笑容。看起來,他對舞蹈沒有什麼興趣,倒是對那套機械裝置滿起勁兒的。”
我這裡幾乎每天都有客人來,誰也不預先打個招呼,熟人把牲口往馬廄裡一拴,大大咧咧地走進來,都挺隨便,他們知道我們家的餐桌上歷來都給客人留著空位子。我對阿黛萊達說:“大概是給我捎口信的吧,要不就是帶東西來的。”她說:“不管怎麼說,反正他的舉動怪里怪氣的。他瞅著娃娃,一直看到弦鬆了。那時候,我站在寫字檯跟前,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我心裡明白,只要音樂還在響,他是不會搭理我的。後來,娃娃和平時弦走完了一樣蹦了一下,他還是站在那兒,身體前傾向寫字檯,好奇地看著。之後,他看了看我,我這才明白原來他知道我在辦公室裡。不過,他一心想知道娃娃究竟能跳多久,沒工夫搭理我。這一回,我不想再對他說‘下午好’了。他朝我看的時候,我只是笑了笑。我看見他的眼睛很大,一對黃眼珠子上下打量著人。我衝他一笑,而他還是繃著臉,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說,‘上校呢?我找的是上校。’他說起話來甕聲甕氣的,好像是閉著嘴講話,簡直像個口技演員。”
阿黛萊達繼續給伊莎貝爾喂湯。我也還吃我的,心想不過是個捎口信的,可真沒料到今天結束的這出戏,那天下午就開場了。
阿黛萊達一邊給伊莎貝爾喂湯一邊說:“起先,他在辦公室裡踱圈子。”哦,我明白了,這個外鄉人給她留下的印象非比尋常,她巴不得我馬上去接待一下這位不速之客。不過,我還是吃我的。而她還是一邊給伊莎貝爾喂湯,一邊說話。
她說:“後來,他說他想見見上校,我就對他說,‘勞您駕,請到飯廳來吧!’他手裡拿著娃娃,伸了個懶腰,抬起頭來,黑著臉,我覺得他像個當兵的。他穿著高筒皮靴和一件普通的布衣服,襯衫的紐扣一直扣到脖子底下。他不回答,只在那兒發怔,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手裡攥著玩具,似乎是等我走出辦公室後好再上發條。意識到他是個軍人,我猛然間想起他像一個人來。”
我說:“出什麼事了嗎?”我從燈上面望過去。她沒有看我,還在給伊莎貝爾喂湯。她說:
“我剛進辦公室的時候,他正在那兒踱圈子,我看不見他的臉。後來他站在屋子的盡頭,腦袋抬得高高的,兩眼直勾勾地望著我,我這才看出他像個軍人。我說,‘您想私下裡見見上校,對不對?’他點了點頭。我差點兒就要對他說他像一個人了,或者說,他就是那個人,我也說不清是怎麼回事。”
我還是吃我的,不過眼睛一直從燈上面瞧著她。她停下來不喂伊莎貝爾了,又說:
“我敢說一定不是捎信的。我敢說他不是像那個人,他就是那個人。我敢說他是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