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垂下頭去,沒有做聲。
“我當然是他發誓要負責一輩子的女人啊。”我微笑說。
那女孩兒抬手甩了他一耳光就跑出了便利店。安東尼似乎下意識地想要追出去,然下一秒便頹靡地放棄了。
從那天開始,他就成了我情感上的奴隸。我深知這男人是在父母、兄長和所有人的殷切期待下成長起來的完美楷模,又是個懦弱的膽小鬼,而我卻是個一如所有、無所畏懼的人,因而控制他簡直是件易如反掌的事情。我開始心安理得剝削他、折磨他,並且貪婪享受著他的痛苦給我帶來的片刻快感。這剝削和折磨是從金錢上的盤剝開始的,後來我厭倦了他默不作聲地從錢包裡拿錢給我的樣子,就開始消磨他的精力、時間和尊嚴——我隔三差五地在凌晨打電話給他,讓他穿過半個城來給我送夜宵;我在眾目睽睽之下潑他咖啡、紅酒、菜湯,大聲罵他混蛋、傻瓜、蠢貨;我甚至以想要工作為名變相地逼他在大學裡開了一間咖啡廳。每每看著他那憔悴的雙眼和一日日消瘦下去的臉頰,我心中都會充滿巨大的愉悅感,有時甚至後悔沒有從更早的時候開始折磨他。
其實我心中明白,即便當年沒有發生那件事,我的生活總有一天也會被我那吸毒的母親毀掉,說不定,我有一天也會被她逼著成為一個妓|女,安娜聽起來就是個妓|女的名字不是嗎。然而,即使我的人生十之八|九會變成那樣,那也不過是個無法去證實的假設。而眼前的苦難卻真真切切地是他帶給我的,因而他有義務對此負責並償還。這個沒有任何漏洞的邏輯使我的復仇充滿了令人同情的合法性和正義性。
然而,這男人逆來順受的姿態、以及對我和母親的悉心關照,卻漸漸讓我煩躁了起來。為了安置我那正在戒毒的母親,他甚至與神父您一起改建了那座公寓——其實我一開始就知道那公寓是為我和母親而改建的,所謂的公益慈善不過是個幌子。迎接我們入住的那天,你們兄弟二人肅穆而莊嚴地站在公寓門口,臉上分明帶著一種救贖的神情。神父,您也在贖罪嗎?因為當年沒能拯救我們?
那神情撫平了我心裡的那些倒刺,使我的心情莫名地變得平和起來。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聽著母親安穩的呼吸聲,望著映在窗上的月影,心裡想:不如就忘掉過去像這樣好好生活下去吧。
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再像以前那樣去折磨安東尼,有那麼幾個週末,我們甚至可以和平地坐在一起喝咖啡、吃晚餐了。不過我們在一起時很少談論年少時的事情,而只談一些無聊的瑣事。有時,我們甚至並不交談,就那麼靜靜地坐在一起享受半個小時靜止的時間——這沉默從未使我們覺得尷尬和難捱。有時,我坐在餐桌對面看著他眼眸裡深邃而寧靜的光影時,也會忍不住想,如果當年沒有發生那件事,我們兩個能在一起嗎?他會愛上我嗎?會娶我嗎?我們會有孩子嗎?
然這假設只用了兩個星期的時間就被我們以一次嘗試生生地打破了。
那天,他帶我去參加了一個化妝舞會,我們都喝了不少酒,回來的路上兩個人難得的健談起來。那天母親待在戒毒所沒有回來,我便邀他上樓坐了一坐。我們一開始只是聊了尋常的話題,後來突然停電了,我們就起身去找蠟燭,不想卻一起絆倒在沙發上。有那麼幾秒鐘,他一直伏在我身上,撐起手臂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我,氣氛就這樣變得曖昧起來。後來,他小心翼翼地吻了我,我也試著吻他,發現彼此對這件事都沒有感到不適時,我們就做了下去。然而,當他的吻開始落在我的鎖骨和胸乳上,他的手開始撫摸我的身體時,我心中那股難以抑制的噁心感卻又再度泛了上來。於是,我幾乎條件反射地說了句:“怎麼?又想強|奸我嗎?像當年那樣?”
他的手愣愣地停在我的乳|房上,而後痛苦地同我說了句“對不起”便起身離開了。我躺在沙發上,望著頭頂黑漆漆的天花板,忽然間意識到:我們之間有關愛情的所有的可能性,早在十年前的那個夜晚就如同折斷莖幹的植物般死去了,再怎麼春風化雨也是無濟於事了。
那以後,我們再未做過任何修復舊情的嘗試。而我的母親,也從戒毒所逃跑了,越來越重的毒癮使她變得焦躁、暴力、神志不清,為了從我手中搶奪買毒品的錢一次次將我打傷。我也沒來由地再次怨恨起沒能救贖我母親的安東尼,又開始像從前一樣折磨他,逼他在午夜時幫我送夜宵,在餐廳潑他咖啡、菜湯,因為他想要與其他女人交往的請求而對他大發雷霆、扇他耳光。而他也依舊像以前那樣默默忍受著這一切,從不表達憤怒和反抗。
這情形持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