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草的身後,衝著坐在辦公桌旁邊正登記牛德草基本情況的那人,十分親熱地叫了一聲:“施司令!”那人答應著隨之就抬起了頭。誰知道就在他抬頭的過程中,無意中不知怎的沒留神,手把戴在自己頭上的那頂黃軍帽給撞了一下,黃軍帽差點兒哧溜就給被撞得掉了下來。他慌了神,趕緊手忙腳亂地就去護持。就在這一瞬間,牛德草看明白了這人大熱天還戴著頂黃軍帽的真正原因—他原來是個禿子,整個頭部,從帽沿兒遮住的地方往上全都是紅光紅光的,連一根頭髮都沒有—好一片不毛之地,紅得簡直可愛。牛德草真的從來還沒見過有哪一個人的頭能紅得像這樣乾淨,紅得像這樣光溜。怪不得剛才他手稍不慎,把頭頂上的帽子碰了一下,帽子就毫不留情幾乎要掉下來了,那純粹是因為他那頭太光溜而沒有一點兒摩擦力的緣故呀!這人大暑天不嫌熱還堅持要戴頂黃軍帽子的原因大概不僅是在顯示自己革命的徹底性,更重要的恐怕還是想借此掩蓋掩蓋自己生理上的缺陷—遮醜。這時候牛德草當然也知道了他的身份—他就是在這裡具體主管九種人學習班事務的孟至塬人民公社赫赫有名的紅衛兵總司令—施明理。
施明理這人真不愧是個紅衛兵的總司令,他的應變能力極強,一瞬間就又從慌亂中鎮靜下來,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說:“王主任,你這會兒來得正好。你看看這個剛來學習班報到學習的小夥兒是不是你們廟東村生產大隊的,同時也發表發表你對我們如何處理他的意見—看對他該怎麼辦?”其實這王黑熊早就都從牛德草背後認出牛德草來了,當一聽紅衛兵總司令施明理要他發表對牛德草如何處治的意見時,馬上氣就不打一處來,憤憤不平地說:“施司令,你不知道,我們生產大隊的這個牛德草徹底就不是個東西,他可壞著的,不僅不識一點兒好歹,而且還陰險得很。你看我們廟東村生產大隊革委會、紅衛兵,對給他家定漏劃多寬大,考慮到他父親作為漏劃地主分子嫌疑,現在已經去世不在了,他和他媽都只是漏劃地主嫌疑家屬,就一直都沒讓他們戴高帽子游街,上批判會挨批鬥;一切都是嚴格遵照我黨對敵鬥爭的路線、方針、政策,區別對待的。你說,這對他該夠意思了吧?誰知道他居然有恩不報反為仇,還給縣上寫信告我們這呀、那呀的—你看這氣人不氣人?你問我對他怎麼辦,叫我發表我的意見。要我看呀,這熊那字文還深著的,給縣上所寫的那東西,我們怎麼也還看球不懂。現在是這樣:我們不如召開一個全孟至塬人民公社的革命群眾大會,讓這熊把他所寫的那東西在大會上向全體革命群眾念一下。”
牛德草沒有領會王黑熊要他在孟至塬全體革命群眾大會上念他給縣上所寫的那封反映信的真正用意,還直覺著王黑熊提這樣要求實在幼稚可笑,脖子一擰,把頭扭向了一邊,那股倔強勁兒,連看都不屑看王黑熊一眼,心裡只是在暗暗說:“念就唸唄。你以為誰還是不敢在革命群眾面前公開念嗎?反正我在那封反映信裡所寫的那些內容也都盡是些實情,念一下也還能讓全孟至塬人民公社的人民群眾都知道知道,看到底是誰一天在無中生有,昧著良心、睜著眼睛說瞎話,挖空心思,變著法兒坑害人。同時,也讓大家都評評,看根據我家解放前三年的實際經濟狀況,把我家補定為漏劃地主夠不夠政策規定的標準。我就不信,到時候到底誰丟誰的人!”然而牛德草小看王黑熊了,他哪裡知道,廟東村革命委員會的王黑熊主任城府深著的,人家要他在全公社革命群眾大會上念他給縣上寫的那封反映信,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按照當時孟至塬公社召開群眾批判大會的慣例,在會上挑撥那些紅衛兵、造反派趁勢衝上去揍他哩。可笑的牛德草只知道以君子之心去度小人之腹,然而怎能摸得著王黑熊這位堂堂的廟東村生產大隊革委會主任的良苦用心?王黑熊這人辦事別看不露聲色,其實內心裡狠毒著的。(未完·待續)
第二十章 漏劃之災(下)
(接前章)然而,當牛德草側目一看王黑熊這時那陰陽怪氣,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心裡馬上似乎就有所醒悟了。他也多次見過孟至塬人民公社所召開的全體革命群眾大會,雖然口號喊的都是“要文鬥、不要武鬥”,但是實際上哪一次不是在大會開到正激烈的時候,就有一些“敢上九天攬月、敢下五洋捉鱉”的革命造反派,氣勢洶洶地衝上批判會的舞臺,趁勢撒野發兇,對那些挨批判的“牛鬼蛇神”拳腳相加,以顯示他們的徹底革命性。那些英勇的革命闖將們會毫不留情地對那些挨批斗的無產階級專政物件大顯身手,直打得他們呼爹喊娘,輕則鼻青臉腫,重則口吐鮮血,甚至還有臂斷腿折的。這回王主任給他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