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是那樣的緊,神情似乎十分嚴肅,很少有人能露出些許笑容。這就讓人莫名其妙地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可不是嗎?今天廣播裡所傳來的革委會主任王黑熊那聲音,就讓人聽著也都有點兒怪怪的,總覺著與往常不一樣,多少不對勁,心裡禁不住直發毛。文化革命,風掃殘雲,瞬息萬變,無處不及,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經常隨時發生,時不時會讓人茫然無措,啞口無言——據說唯獨這樣才足以說明是觸及到了人們的靈魂深處。
廣大的革命群眾一個個都急匆匆地在默默地往村外的小學校裡趕,只是道路以目,誰也不向誰打聽革委會今天召開緊急會議的原由。在這急匆匆向前奔走著的人群中,惟獨有一個人表現得特別例外。這人不是別人,就是五一年鬧土改時分得牛保國家前院兩間廈房,至今二十多年了,還沒能夠徹底翻身,一成不變地住在那裡,窮得叮噹響,一心在等著走共同富裕道路的老貧農牛百善。他整天嘴裡都在高唱著“天大地大沒有黨的恩情大,爹親孃親沒有毛主席親”這樣的革命歌曲,矢志不渝地在感恩戴德社會主義制度,嚮往實現共產主義理想社會。可惜只是到現在眼看已經年近五旬——知天命了,還沒有成家。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沒有任何負擔和牽掛,真可謂一窮二白,猶如一張白紙,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誰都知道,這年頭共產黨愛的是窮人,事事依靠的也都是窮人,越窮革命意志就越堅定,越窮越天不怕、地不怕,越窮也越走紅。牛百善不就是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嗎?五保戶,生產隊裡有什麼好事都少不了他的份兒,照顧糧、照顧款,哪一樣少得了他?有人曾經跟他開玩笑戲耍說:“百善,你毛爺爺把你的什麼都照顧得無微不至,你也不讓他給你再照顧個媳婦?”每當遇到這場合時,牛百善就只是羞赧地抿嘴一笑,什麼話也不說了。你看他這會兒,從家裡比誰出來得都遲,可是在去村外小學校的路上,又比誰都走得精神,走得快。有人看著他這隻爭朝夕的架勢,就戲謔地說:“老貧農,你今日怎麼給落後了?”他默不作聲,只是一個勁地往前緊走。“你得是讓娃吃奶撂不下手,被娃給拖累住了?”那人在他屁股後頭緊追不捨地又問。
這時只見牛百善並不理這人那一套,而是邊匆匆地往學校裡走,邊慷慨激昂地振臂高呼起來:“中國共產黨萬歲!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在進小學校門的時候又高高地舉起了右拳頭補充喊道,“我們最最敬愛的林副統帥身體健康,永遠健康!”他以為今天開會又要批鬥什麼人了,所以緊接著可喉嚨繼續喊,“誓死捍衛黨中央,誓死捍衛毛主席,誓死捍衛毛主席的革命路線!誰要是膽敢反對我們的偉大領袖毛主席、林副主席,誰就是我們的死敵。我們就堅決砸爛他的狗頭,把他批倒、鬥臭,讓他挨球的永世不得翻身!”喊完上面那些話後,他還興猶未盡,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說,“不管是誰,只要把他熊挨球的揪到批判會上了,我就敢打,非得給他溝門子上籠火不可。”他邊喊邊走著,從人們身邊一經過,人們就能聞到一股嗆人的酸臭味兒——他身上的那衣服,看樣子是打一穿上起就沒有再脫下來洗過。政府年年給他什麼都照顧,但他總還是什麼都沒有,穿得破破爛爛的,吃的那飯,髒得讓人簡直都不敢看,甚至還把大肉煮在苞谷糝鍋裡,讓人無論如何也叫不上是什麼名堂,也不知道吃起來是什麼味兒。你看,他從那些年輕人身邊一經過,那些年輕人一個個就都忙不迭地捂鼻子,但哪一個人敢明說嫌人家髒?人家可是響噹噹、硬邦邦的革命派。“沒有貧農,便沒有革命;若否認他們,便是否認革命;若打擊他們,便是打擊革命。”這可是偉大領袖毛主席說過的話-----至理名言,誰敢說錯了?要真有人敢說,那才是他活膩了,自尋的死哩。毛主席的話那怎麼也是不能一分為二的,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毛澤東思想是我們心中永遠不落的紅太陽。林副統帥也都說了,那可是馬列主義的頂峰。
這牛百善健步走進小學校,發現校園內把簡單的會場早已都佈置好了。小小的操場上,東面橫擺著一張課桌,課桌的後面放著兩條長凳——看樣子那算是主席臺了。那張課桌的頂頭隔不遠的地方又豎著放了一張課桌,在它的上面放著擴音機。位於操場南北兩面的教室門前,樹丫上架著高音喇叭,喇叭裡不斷頭兒地在高唱著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一遍又一遍,週而復始地重複著。主席臺的桌子前早已規規矩矩地站了一溜九類人——無產階級專政的物件。其中有地主婆、母老虎李玉琴——她當然是每會必站的,歷史反革命分子牛清,壞分子牛文華,右派分子牛雅儒,還有因受文化革命衝擊,腿腳骨折還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