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庸脂俗粉。但公主不一樣,我聽十貫說那天官家看了你好幾眼,這宮掖中從來沒人能留住官家的目光,你還是第一位,這不是好訊息麼?”
穠華嘲訕笑道:“真叫我受寵若驚。你說今日去,會不會讓官家覺得我工於心計?”
時照安慰她說不會,“官家並不常去三閣,也是極偶然的機會,到那裡讀書作畫,待上半天。那三閣是禁內的藏書樓,宮中娘子們若是愛讀書,待畫師們下了職儘可以去,官家並不限制。如果遇上,絕不是陰謀,是老天的盛情。”
時照善於開導人,穠華聽了,心境也逐漸開闊。邊走邊聊,過了溪橋往天街上去,時近黃昏,又因為雲層太深,剛到酉時便暗得入夜一樣。時照挑著玉勾雲紋宮燈引路,無邊的晦暗中只有那猩紅的一點,閃閃爍爍,飄飄蕩蕩。漸至閣前,剛踏上臺階就下起雨來,雨點很大,砸在青石磚上劈啪作響。
她噯了聲,“我竟忘了帶傘。”
閣內勾當官出來迎接,笑著長揖下去,“見過長公主!沒帶傘不要緊的,臣這裡有。只是怕辱沒了長公主,讓時照打著回去,取了公主的傘來就是了。”
穠華看這幾位內官,面上帶著謙恭,並不顯得恐懼拘謹,想必今上還沒有到。她頷首致謝,入閣的時候心裡又嘀咕,下這麼大的雨,不知會不會來了。如果不來,那今天也不算一無所獲,她一向愛書,看著這闊大高聳的書櫃,一時把目的全忘了,歡喜得直搓手,立在地心不知從哪裡看起。
這樣的藏書量,實在讓人歎為觀止。這只是其中一閣,面闊三間,進深約有七八丈,每排分左右兩架,燈影綽綽中無盡往前延伸,一重又一重,就算花上一年也看不完。她滿心雀躍,簡直按捺不住。起先還端著,要展現公主的風範,待內侍們行禮告退後,她終於尖叫一聲,提起裙角紮了進去。
這裡的書畫絕大部分是孤本,她尋了好幾年都沒有尋著,沒想到被大鉞君王收集起來了。比方《神效集》,比方顧愷之的《女史箴圖》,還有大乘佛教的《維摩詰經》。她捧在手裡,不住地驚歎,邊翻邊思量,若是以後不能在這禁庭立足,那就請旨把守藏書樓吧!前後三座呢,死在書海里也值了。
黃門對書的整理做得頗好,書架上粘白條,分門別類都歸置妥當。秦漢時期的竹簡翻找起來不容易,便在外面的錦袋上垂掛白綢,寫上書名出處,但凡有需要,頃刻便能找到。
穠華想起崔竹筳提起的《溫泉銘》,那時一味地可惜,說現今存世的都為拓本,不知原石還在不在。這兒藏品眾多,也許能找見也未可知。
她一排一排探尋,閣內懸著宮燈,每隔十步一盞,外罩琉璃燈罩,並不怕風吹偏了燈芯起火。只是吊得太高了,有些地方形成死角,書架下大片的陰影,底層找起來不太方便。正琢磨明天白天再來,往前挪一步,不知踢到什麼,把她絆得一踉蹌。
她心裡納罕,退後兩步眯眼看,原來是雙皂靴,靴筒耷拉著,大概是哪個偷懶的小黃門忘了收走,隨意放置在架前。所幸絆的是她,要是把今上弄個大跟頭,不知有多少人要倒黴。她拿腳尖撥那皂靴,因底下暗,也看不真切。把兩隻踢到一處,往書架下藏,自己很得意,也算做了樁好事。
她撲了撲團扇,外面雨聲隆隆,勢頭之猛,幾乎要穿瓦而過。隨意往旁邊一瞟,看見了陸機的《平復帖》,看得入迷時轉身倚靠書架,眼稍突然瞥見個黑影,著實把她嚇了一跳。
她心裡惱恨,見有人在不是應該事先支應一聲麼,這樣悄無聲息存心嚇唬人嗎?她轉身要詰問,卻發現那人穿著圓領袍,戴個饕餮紋的凶神面具。她看得一怔,大大地惶駭起來。
“你是誰?”她往後退了一步,“為什麼要戴面具?站住,不許上前來。”
那是個男子,勁松般的身形,高大挺拔。他沒有聽她呼喝,揹著手一步步欺近,穠華才看清他腳上只穿了雙白綾襪,原來那靴子是他的,看來他早就在了。
她心慌意亂,他的袍子是深褚色,肩頭隱約有流雲暗花,也許是都知之類的內侍官。他越走越近,她已經背靠牆壁,再沒有退路了。這宮裡怎麼有這麼無禮的人?她叱了句大膽,“說了不許走近,你聾麼?再敢放肆,回稟官家治你的罪!”
他還是來了,面對面立著,彼此間隙不過兩指寬。面具後面傳來他的哼笑,他略彎下腰,高度擺得與她齊平,“官家?這裡沒有官家。你是何人?誰讓你來龍圖閣的?”
穠華艱難地喘了口氣,昂起脖子道:“我是綏國長公主,奉命和親,作配官家。你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