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馬車之時,那白衣人卻隱在樓梯的轉角處,身姿恍若月華明漪,正從二樓款款而下,我呼吸一滯,慌忙將眼前的一卷紙軸拿於手中,佯裝鑑賞選析,表面雖鎮定無波,其實則胸中亂撞,心篤如雷。
“若要賦詞作畫,姑娘還是選這卷的好。”一溫潤清透的聲音在身後驀地響起,宛如細雨滴落,微風輕撫,酥軟甜儂,我不禁轉頭觀去,只見那白衣之人正定定地凝視著我,面容清澈如水,嘴角噙著淺笑,眼眸中則有異樣的探詢玩味之色飄忽閃逝,瞬而平靜無瀾。
心篤撞無律,我不禁稍稍移開視線,但目光卻在瞥見他那手中輕拈的卷帙時頓住了——其手指修長白皙,晶瑩潤澤,與那細膩光滑的白色紙軸相得益彰,美輪美奐,似乎是下意識地,我忙低頭望視手中緊捏著的卷帙,赫然發現其紙張泛黃粗糙,鋸齒無形,竟是極為低等的裱紙——為平農之家糊牆粉飾所用,一時之間,臉上的血液翻湧炙燒,大腦一片空白。
我躲避開那灼灼黝深的熠熠注視,茫然地將手中的紙軸放歸於架臺,靜立不語,心中卻怔忡遲疑不決,懊悔而又羞赧——不僅有錯拿紙軸而引起的窘迫,此外則還有另一困境,因雅卿秦磊常隨身近侍,形影不離,無論處於何所,他們皆會及時地將我的所需所用安置妥當,故自己始小便對錢財之物感覺淡薄,出門亦從無帶銀兩的習慣。
刻下,既入“墨寶齋”,定是為購置卷帙而來,斷不能拒絕這白衣人的厚意盛情,若是接納,待會必是不能坦然出資結帳的。
他見我恍惚沉寂,良久無語,繼而則優雅飄然一笑,把紙軸遞於身後那表情一直在曖昧與狡黠間演化的男童手中,淡淡吩咐道,“韓牧,拿去結帳。”
那男童收起清秀喜人的俏皮之相,先是愕然,然後目光意味深長地在我和那白衣人的身上分散飄過,且審視打轉一番,笑渦盎然溢位,“是,公子。”
白衣之人見我仍是呆立靜默,續而溫柔笑道,“別無他意,只是…想贈予姑娘而已。”
且說著,他環顧了番店內周遭的人物景緻,片刻,疑惑而問,“姑娘,你的侍從何在?”
我正在思索如何答話,卻聽到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從遠而近,接著便見雅卿秦磊神色匆匆地衝進“墨寶齋”,當他們的視線與我的眼眸交織融匯之時,二人皆驚異地停滯下來,神情亦漸由慌張緩釋為平靜,但臉上的疑惑之色卻愈來愈為濃烈,只見他們二人的目光定定地鎖於我與那白衣人的身上,似乎是不解為何我與那白衣人竟會在“墨寶齋”再次重逢、相談。
只聽一聲舒心的輕笑,那白衣人恍然言道,“原來如此。”
雅卿秦磊的突然到來使我失去系羈的心逐漸平緩下來,我示意秦磊接過卷帙,且向那白衣人施了一禮,“多謝公子的厚意,甚是感念不盡!”
出了閣門,我心事重重地往馬車旁緩步移去,心中卻洶湧著無盡的不甘與甜蜜——
錦帕之遇、“翩婷”之情以及卷帙之意俱在腦海中反覆閃現,切切牽絆徘徊。
猛轉回身,不禁一頓,只見他立在“墨寶齋”的門口正靜靜地注視著我,姿影風淡雲輕,出塵離世,而其眼眸中則流動著不盡的明逸煥然與溫和靈雋,似乎是瞬刻地,我那稍稍恢復平穩的心房又騰騰地狂擂起來。
我張口,嗓音微微輕顫,“我,我叫羽裳,秦羽裳。”
他微微一怔,轉而淺淺笑開,眼中氤蘊著無盡的光彩與波紋,“我叫子湛,韓子湛。”
這時,一個稚嫩軟儂的聲音接隨響起,“秦姑娘,我家公子其實…是‘後會有期’的意思呢!”
聞言,那白衣之人轉頭嗔怪地睨了那男童一眼,那男童立即噤聲直立,但其眼中的笑意卻無從掩飾,光彩明眩。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再回到馬車之上的,耳中只聞馬車急速趕走的顛簸之聲——轆轤輕碾土塵,飛揚瀰漫,連貫沉復,時間似乎靜止不前,雅卿和秦磊的疑問也如同過眼煙雲。
腦海混沌迷脹,久久無能光復,世物皆為虛無,只剩餘一張明月般皎潔瑩澤的面容,在我耳邊不斷反覆低語——我叫子湛,韓子湛,後會有期,後會有期,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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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得知那俊逸翩躚的白衣男子喚作“韓子湛”後,心中夢境般縹緲不實的虛幻感懷逐漸被我撇棄——
那方繡工精湛的紫色錦帕,那捲質地上乘的宣紙卷軸,那闕婉轉優美的紫妍茶詩,那枚鎏金嵌蘭的琉璃錦盒以及盒中擱置的馥郁幽醇的茶品“翩婷”,自然而然地超越一切繁華珍奇成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