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沿著老路回去,其實她和寧弈府邸是在一個方向,不過她估計寧弈此刻應該去安排那個孩子的去向,所以特意沒有和寧弈一起走,讓他自己安排,也有避嫌的意思。
她越過重重牆頭屋脊,飛掠得風聲虎虎,心中總有輕微的陰霾鬱悶難散,她奔得近乎發洩。
然後她突然看見前方有黑影一閃。
那種飛掠的身姿,遠遠看來有幾分熟悉,鳳知微皺了皺眉,下意識的跟了過去。
那人輕功極好,她遠遠的跟著,眼看著前方一棵樹遮擋著,也是一個隱蔽的巷角,隨即那人突然不見了。
鳳知微剛怔了怔,便聽見一聲輕微的“哧。”
這聲音太熟悉了,平均每陣子她都會聽上十七八遍,已經完全養成了敏感,一聽見這聲音就知道會死人。
不知怎的,聽見這聲音她的心便沉了沉,像是某種內心隱秘的希冀和美好,突然被利刃割斷沉落。
這種莫名的預感讓她停了下來,停在牆頭,一瞬間不想再上前。
似乎只要一上前,有什麼就會在眼前剎那崩毀,再也收拾不來。
她在牆頭猶豫了那麼一霎,隨即她想轉身。
遠遠的前方巷角,卻已經轉過一個人來,身後還跟著兩個人。
是寧弈。
鳳知微的目光,第一眼就落在了他懷中的包袱上。
隨即她晃了晃。
月光陰冷的落下來,慘慘的青色,那層千年土埋過的青玉般的色澤底,是一片殷殷的血色。
血色裡明光一閃,屬於金屬利器的寒光。
一柄短刀,插在那嬰兒的當胸。
那孩子微微的張著嘴,似乎前一瞬間還在啼哭,睜得大大的眼睛裡,光澤已散,像是僵木的算盤珠子,泛著死死的黑色。
他臉頰還是那般薄嫩柔軟,卻已失了先前的紅潤,只剩一片悽悽的白,在月色裡,白紙般的一晃。
小小的生命,結束在初生後不久的一刻。
不死於母腹,不死於催產婆子的手,死於那人的狠心。
死於她剛剛的放手。
月光下鳳知微的臉色,和那死去的孩子一般的慘白。
她緊緊的盯著那小屍體,再將目光緩緩轉向寧弈,眼神裡滿是不可置信。
不可置信的不是這決然的殺戮,而是某種明知的欺騙。
寧弈也在低著頭,看不清他的神情,他似乎也在打量那小小屍體,半晌長嘆一聲,將那血跡殷然的一團,交給了身後屬下。
隨即他似乎吩咐了一句話。
鳳知微緊緊盯著他的嘴型。
他在說:
“別讓她知道……”
鳳知微閉上眼睛。
這一瞬間她凝定如木雕,當真失去了所有的呼吸和動作,寂然如死,以至於寧弈明明從她不遠處牆角下走過,也沒能發現她。
那三人的腳步聲輕緩從深巷裡走過,身後落下一滴淡紅的血。
良久之後鳳知微睜開眼,眼睛也鮮紅如血。
她獨立牆頭月下,衣袂微涼的揚起,遮住了她的眼,她神容蒼白如雪,眼神崩毀。
崩毀的不是死亡本身,崩毀的是人生裡最後一次鼓足勇氣付出的信任。
一次冒險的信任,她期盼並相信不曾託付錯,然而現實那般森涼的告訴她,她再次錯了,愚蠢的錯了。
天知道經歷過那年大雪,她這一次的選擇,何其艱難。
那是決然的放棄,那是傾覆的抉擇,那意味著她要付出更多的艱辛來能完成自己的血寫的誓言,甚至意味著她內心深處的矛盾和猶豫,意味著終有一日,也許她真的會為心深處那塊漸漸被打動的柔軟,而中途撒手。
然而天意或是命運的黑手,容不得她退縮哪怕小小的一步。
現實如此嚴苛,總在她最沉溺溫情的那一刻,給她狠狠一擊,要讓帶著血色的醍醐灌頂,教會她,心軟便是滅頂,退讓如此諷剌。
鳳知微在牆頭,慢慢的坐了下來。
她以手抱膝,將臉深深埋在膝頭,故意撥亂的發傾瀉下來,在月光裡泛出黑而冷的光。
她要好好想想這一場死亡。
她要好好想想前路的走向。
這個孩子的死,她不意外,卻蒼涼,蒼涼的是那樣的欺瞞,她寧可寧弈那般直接的告訴她,這個皇子必須要殺,她也許會無奈,但也會理解。
沒有誰比她更懂皇家的傾軋和你死我